第25章
  “小乖,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沈何齿尖咬住嘴里的软肉才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什么?”
  “我可以送你去见他。”血液不断地流失让哪吒脸上唇上的血色都逐渐褪去,但他声线依旧平稳冷静,“送你去见那个,你想见的哪吒。”
  沈何怔怔抬目,像是倏地被吸进了哪吒深邃幽诡的眸中。
  “我们就赌,他对你到底有没有相思之意。”
  或许是能见到真哪吒的诱惑太大,沈何鬼使神差听了他的话,“怎么赌?”
  哪吒又笑了,“我给你三日,若他吻了你,就算我赢,如何?”
  ……真哪吒才不会,普天之下只有玄冥之境里的哪吒是色鬼。沈何道:“我赢了呢?”
  “你赢了,玄冥之境自会化解,你和他都可重获自由。”
  你和他……难道真哪吒也在幻境里?!
  小龙乌羽似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显然心动了。哪吒却哼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赢?”
  沈何看着他血意淋漓的胸前,小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自然,我以神魂起誓,绝无欺瞒。”他的血沾湿了沈何的衣摆,像浸了染料的血牡丹,哪吒说,“不问问我要的赌注?”
  沈何不想知道,可对上他格外明亮的眼眸又格外凄惨的伤口,遂妥协问道:“是什么?”
  “和我成婚。”哪吒立即道,“留在这,永远爱我。”
  虽然沈何有把握会赢,还是下意识挣扎道:“能不能换一个?”
  哪吒想都不想,“不能。”
  沈何:“好吧。”
  他正要问哪吒怎么送他去找真哪吒,便见哪吒垂首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他便觉意识一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霎时空旷的卧房中,哪吒望着床榻上消失的人影,胸口的匕首啪嗒一声掉到榻上,旋即也消失不见。
  他胸前的血还在流。
  哪吒却浑不在意,合衣慢慢地躺在方才沈何躺过的位置,半晌哼起了奇怪的歌谣。
  嗯……他没有感觉错的话,小乖的发/情/期似乎就在这两天。
  不知道另一个他能不能抵御得住呢?
  第22章
  山雾缭绕, 层峦叠嶂间,一担轿辇摇摇晃晃地朝山上抬去。抬轿的轿夫汗水长流,却无人敢伸袖擦拭, 任由汗渍糊了眼睛, 仍一步一脚印地前进着。
  担轿之后缀随着两列麻衣赤脚的男人,老少参差, 人人低首垂眉,生茧的脚心踩在粗糙的山路上甚至听不见什么声音。
  越往山内走,风越冷、越呼啸。
  沈何是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的,入目是被风吹得如白绫飘飞的纱帘,隐约可见帘外抬轿人土地色的胸膛。
  空气中弥漫着比血腥气更难闻的味道, 但沈何说不上来是哪里的气味。他的口鼻蒙着一块破布, 磨得他唇周脸侧的肤肉暗暗刺疼。而他的手腕脚腕全被麻绳捆着, 像是在捆一只羊羔, 把他撂在破败的木板上。
  ……潮湿的木头,有着属于海水的咸湿气息。沈何不动声色地弯了弯身子, 这木板不大不小,他蜷着身子刚好够他躺下, 而木板上除了有半干未干的水渍, 还有许多常使用的痕迹——似乎经过仔细清洗。
  他的上方是逼仄的木架搭成的轿顶, 风挟着白色纱帘若有若无地吹拂到他脸上, 纱帘上全是褶皱,和身下的木板一样,像是才洗过。
  这是把他送哪去了?
  就目前的形势看,绑他的人怕他喊叫、怕他逃跑,才会捂住他的口鼻、束缚他的手脚——轿外偶有掠过的风景无一不昭示着一件事。
  来者不善。
  沈何眼帘半垂,看到落在颈边的一绺白布。
  白布足够长, 却不宽。应该是用来遮住他眼睛的,不知为什么掉了下来。
  呜——
  山顶传来沉厚绵长的号角声,如同古老而神秘的召唤。沈何皱了下眉,察觉到轿子行进的速度显而易见变快了起来。
  轿子、山路、捆绑、沉默诡异的抬轿人和恢宏低沉的号角声。
  沈何心思纷乱,个中猜想摒去,仅有一个念头浮至脑海。
  绝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将他抬去哪。
  直觉告诉他,落轿的终点不是好地方。
  他试着默念法诀,可丹田心口没有半分法力流动的感应。就算沈何技艺不精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是筋脉不通的凡人。
  沈何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在先前的幻境里也是如此,约莫是幻境有意影响,亦说明了眼下他依然处于幻境中。
  用不了术法,那哪吒送他的匕首……
  手中突然一沉,沈何眉梢轻动,悬起的心脏微微回落。
  还好。
  这把匕首连混天绫都能短暂地割裂,别说最朴素简单的麻绳。只是他的双手被束于身后,周遭又过于安静,所以磨开绳索的时间花费更长一些。
  双手重获自由,沈何刻意停顿了几瞬,轻手轻脚地先扯下唇上的破布。
  轿中空间太狭窄,要割开脚踝的绳索势必会引起轿外人的注意。沈何蜷缩着身体,一寸一寸地收起腰腹。
  山路不平,更何况轿子是人力抬举,难免有颠簸。他抓住轿子不稳之时,迅速将匕首插//进麻绳和脚踝之间的缝隙。
  这比负手磨绳轻松得多,匕首很锋利,大概还有哪吒留在上面的法术加持,用力一挑绳子便断了。
  啪嗒。
  轿子却落下了。
  沈何霎时攥紧匕首,将其锋芒掩盖在宽袖下,身形不动,屏息听着轿外的动静。
  周围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清晰,人来人往地攒动,粗布麻衣,赤手赤脚,似乎在搬移着什么。
  很快,有人影朝轿子的方向靠近。
  嗒、嗒、嗒。
  原来赤脚踩在地上也能发出这般明显的声响,他听见还有人和人之间的窃语,或许是声音太细微,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沈何脖颈绷紧,手心渗出几分薄汗。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他们踩的不是山地,而是沈何的耳膜。
  嗒、嗒。
  在白色纱帘被掀开的瞬间,沈何陡然暴起先一步闯开狭小简陋的木架,闪身拨开人群,横冲直撞地往山下跑去。
  好像有无数双手争抢着抓他,腥臭的汗味泥味交杂,争先恐后掠过沈何的衣衫。沈何头也不回,恐惧和紧张使他肾上腺素飙升,他听不见那些人有没有喊叫辱骂,只能感觉到胸口怦怦直跳、证明他还活着的心脏飞快蹦着。
  一路狂奔。
  “敖丙!”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离之前的地方还有多远,沈何仿佛察觉不到苦累和疲惫,求生的欲望让他一味奔逃,却在听到熟悉的呼唤时跌了脚步,腿脚也瞬间疲软了下来。
  他怔怔抬眼看着将他拦下的哪吒,喉间的腥气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应该已经跑远了。
  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刻,沈何眼前微暗,失力地瘫在哪吒怀里。
  哪吒稳当接住他,紧紧握着他的肩,小心扶着他靠在一棵树边坐下。在遇见他前,敖丙大概跑了很久,脸侧脖间浮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手指却十分冰凉,仿佛全身血液褪去了温度。
  他没有彻底昏迷,乌睫不安地颤动,胸口因奔逃剧烈起伏着。哪吒轻握住他的腕间,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他的筋脉,缓和了他的惊惧和恐慌。
  沈何凭本能动了动干燥的唇,“……水。”
  他跑得太累了,体内的水分随着奔跑被风沙卷了去。
  然而他的嗓子太嘶哑,连声音都小的可怜。哪吒仔细辨认出他的口型,起身想去寻溪流,袖摆却被他的指节拽住,对上沈何微红的眼睑。
  小龙似是想说话,但张不开嗓,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哪吒眉心蹙着,立马蹲身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去找水。”
  如果要在水和哪吒之间选一个,沈何混沌的脑袋慢慢转动,抓着哪吒的手不放。
  耳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不要水了,要你。
  哪吒神情微怔,另一只手拂过小龙微湿的鬓发,温声问:“发生什么了?”
  他本以为上一境敖丙死后,新一目幻境若也出现“敖丙”,会是同样的同魂失忆状况。
  可这个敖丙……分明就是原本的、有记忆的小乖。
  沈何轻闭了闭眼,哪吒的存在安抚了他心底的浑然。他的身体没有法力和凡人无异,过久的、高强度的逃亡已远超负荷。好在还有不费什么力气的法印可以传话。
  ——有人要杀我。
  其实说“杀”不完全准确。因为他在冲出破轿子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高台上伫立着一樽两人高的青铜鼎。四周有柴、有刀,还有零散的骨头。
  青铜鼎边,堆放着数不清的人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