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安姩垂眼盯着地上晃动的树影,耳尖漫上绯红。
  盛怀安书房的那些收藏,都是他无声守护的见证,他本就是细腻柔软的人,只是经年的宦海风霜将这份柔软酿成了独属她一人的窖藏。
  “多有意思。”林烬雪忽然转头望着窗外,“我们修复师穷尽心血对抗时间,有人却能把光阴酿成蜜。”
  ……
  第161章 政务楼的心跳
  安姩注意到对方眼底沉淀的青蔼,轻声问:“林老师修复过那么多破碎的时光,有没有哪片碎瓷...是属于自己的?”
  林烬雪指尖摩挲着白瓷杯沿:“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眼睛里都是心事。”
  她忽然抬眸轻笑,“藏了半辈子的心事,这么轻易被你看穿所有欲盖弥彰。”
  “暗恋十一年的人就在眼前,却不可触及。”
  十一年?
  安姩心头一震,整整十一年,她竟将最滚烫的情意都熬成了钝刀磨心的煎熬。
  霍司律何其有幸,能教人将半生韶华碾作齑粉,只为换他惊鸿一瞥。
  可当盛怀安的名字在舌尖辗转时,安姩忽然被某种更汹涌的痛意攫住呼吸。
  原来他沉默的守护早已化作长明灯火,在第十五个春秋仍固执地照亮她身后的影子,她又何其有幸。
  “最先动情的人要捧着真心走钢丝呢。”林烬雪忽然轻笑,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青花瓷盘上叮咚作响。
  “被爱多好啊,像古画终于等来懂它的装裱师。”
  安姩就这么静静的听她说着。
  手机在提包里轻震,不用看也知道是盛怀安发来的消息。
  她抚过手腕上的平安扣,忽然明白了那个男人在深夜故事里未曾言明的暗语。
  当某个人甘愿把星辰碾碎成守夜的萤火,连旁观者的影子都会在黎明前生出细密的金边。
  原来被妥帖珍藏的幸运,是会让旁观者生出温柔的艳羡。
  安姩突然觉得心疼,“这么辛苦,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林烬雪唇角牵起破碎的弧度,“去年冬日,我把他在我十六岁时送我的玉竹刻刀扔进了金水河,却在三小时后跪在寒冬的河沿哭着打捞。”
  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记事手册翻开,某页夹着干枯的绿萼梅。
  “我习惯性收藏所有残片,哪怕明知不属于同一件器物,也舍不得扔。”
  她望向安姩时琥珀色的瞳孔亮晶晶,言语真诚。
  “盛书记很像我们修复的日晷,凭斗转星移,晷针永远指向唯一的刻度。他是我学习的榜样。”
  安姩看着她手中的记事手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藏着多少欲说还休的顿笔。
  就像盛怀安书房里那本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她所有的点滴细节,每次演出的时间地点,字里行间都凝聚着十五年的晨昏。
  他写下那些文字时,是不是也抱着不敢圆满的心态?
  “抱歉,突然拽你来听这些没营养的碎碎念,”林烬雪将视线从玻璃幕墙外的银杏大道收回。
  “可能是秋阳太温柔,让人产生分享欲过剩的错觉。”
  安姩连忙摆手,“天气预报说今天适合收集故事。”
  “况且你说话像卡布奇诺奶泡,听着会上瘾。”
  林烬雪轻笑着扣上记事手册,“那要不要加个微信?”
  “好呀。”安姩将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手机在掌心转了个圈,轻点荧幕调出二维码。
  待续的对话散落在咖啡杯沿的余温里。
  林烬雪起身时带落桌上的签纸,背面露出半幅未完成的水墨——隐约是男子立于宫墙下的背影。
  安姩这才拿出手机翻看那两条未读消息。
  【宝宝,陈姨中午在家,午饭要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我一会儿要开会,忙完给我发消息。】
  看完后,她立刻攥著书包带跑出了咖啡厅,流苏穗子扫过她腕间的平安扣上——是盛怀安三跪九叩求来的平安符。
  风中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她恍惚看见十四岁那年,那个总在她每一场比赛最后出现的身影,默默捡起她掉在礼堂台阶的舞鞋系带。
  政务大楼。
  盛怀安的手机在红木会议桌上第三次震动时,正在发言的司长明显顿了一下。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注意到这个异常,盛书记的手机从来只开振动,但鲜少在会议期间产生动静。
  “继续。”
  盛怀安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冷肃眸光扫过汇报人瞬间绷直的脊背。
  只有离他最近的楚瀚看见,盛书记握着钢笔的右手无名指微微勾起,那是他思考时特有的小动作。
  会议中途休息,茶歇的提示灯甫一亮起,盛怀安便握着手机走进专用休息室。
  防弹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他解开一粒西装扣子靠坐在沙发上,锁屏亮起的瞬间,冷峻的眉骨线条突然变得生动。
  微信对话方块里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15''视频】
  太阳在镜头里晃出光晕,穿着针织外套的女孩儿正在路上小跑,甜美的笑容占满了整个镜头,喘息声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猜猜我在哪儿?】
  看着最后一句话,盛怀安眉心一跳,起身走到窗台边上,视线刚好落在大楼正对面的街道上。
  光照将银杏叶染成碎金,安姩数着青砖缝里漏下的第七片落叶时,后颈忽然漫过细微的电流。
  深灰玻璃幕墙折射着阳光,虽然看不到他,但她知道某束目光正穿透楼层的光影,在描摹她故作镇定的轮廓。
  盛怀安望着女孩儿悄悄将指尖收拢成心形,睫羽低垂故作从容,喉间蓦地滚出一声轻笑,胸膛震颤着将未竟的笑意揉碎唇齿间。
  “嗡——”
  手机在掌心发烫。
  【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偷走我的下午茶?】
  安姩咬住下唇笑涡,指尖悬在荧幕上方三毫米处徘徊。
  风掠过时掀起针织外套衣摆,露出昨夜被他扣在掌心的那截腰线。
  【不了,会打扰到你工作,我只是突然很想你,本想去学校的,却莫名其妙跑来了这里,顺带吸收一下“红太阳”的正能量。】
  男人喉结在温莎结下滚动出危险的弧度,指腹摩挲着对话方块里那句“突然很想你”。
  再抬头时,银杏树下的女孩儿已经转身钻进车内,黑色奥迪碾过满地碎金。
  盛怀安忽然扯松领带按下语音键:“只只,晚上我会早点回家……”
  玻璃窗倒映出他眼底幽火,修长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最终删掉后半句喘息,任由文字在对话方块里开出旖旎的花:
  【昨晚有个小醉鬼借着醉意在我耳边说,想看清雄鹰捕猎时的翎羽。】
  锁屏前最后看到的,是对话方块顶端跳出的[对方正在输入...],以及背景照片里安姩陪他在书房办公时,趴在书桌上睡着的模样。
  走廊传来脚步声,盛怀安将手机调回会议模式。
  推开门的刹那,所有人看到的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盛书记。
  除了泛着暖意的耳尖,和胸腔里肆意加快的心跳。
  ……
  第162章 错位年轮
  暮色将舞院的银杏大道染成蜜色时,安姩从学校出来时间刚过五点。
  上车后,她特意让司机绕到景山后街。
  推开那家名为“岁朝清供”的老花坊,檐角铜铃惊起几只白鸽,正撞碎斜照进店的秋阳。
  老板娘正踮脚给明代青花梅瓶里的木芙蓉换水。
  “老板娘,劳驾配一束秋日山野。”安姩指尖扫过汝窑瓶里的山茶,眼底都是温柔的锈色。
  老板娘从陶缸里抽出几支芦苇,“配雪柳可好?秋阳里像落满碎钻,很美的。”
  “再好不过。”安姩话音未落,老板娘已旋身去取花剪。
  靛蓝粗布围裙扫过风干的松果堆,带起的木质香里裹着几分薄雾的凛冽,像是把整个西山的秋色都揉进了这方寸花坊。
  老板娘竹簪挽住的麻花辫随动作轻晃,发尾扫过黏着泥土的牛皮围裙系带。
  安姩望着她鬓角沾的不知名草籽,忽然想起古画里采薇的山鬼,大抵也该是这样带着草木清气的鲜活模样。
  鹤望兰的橙红萼片被青凤竹衬得愈发灼目,安姩忽然指向角落的白瓶瓷器:“劳烦用那个做花器。”
  老板娘踮脚取器时嘀咕:“姑娘倒是好眼力。”
  安姩望着瓶身,忽然有些期待盛怀安收到花束时会是何种心境。
  他应该会喜欢的吧,以前有人给他送过花吗?
  结完账,安姩抱着花束和白瓷瓶回到车上,司机小杨按下恒温键,车身渐渐隐入车流。
  途经故宫东华门时,琉璃瓦上掠过最后的金晖。
  安姩轻抚鹤望兰的羽状苞片,忽然想起林烬雪说修复青铜器要忍受三千次化学试剂的灼烧。
  那些盛怀安独自吞咽的孤寂岁月,此刻在花影里沁出淡青的锈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