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他问的太直白了。
  萧明章再想微笑,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再度笑得起来。
  他和颜迁道:“颜先生有话直说吧。”
  颜迁便当真混不客气,道:“想必此番世子进京,也见到京中的局势了,世子,如今陛下已然年迈,储君之位却一直空缺,原本咱们桓王府才该是众望所归……”
  他戛然而止,顿了顿,才又道:“自此之后,京中属于我们的助益,便少了大半!我等知晓世子仁厚为民之心,只要天下安宁,海晏河清,那山河之主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可世子此番进京,纵观全局,难道真觉得京中饱受皇恩厚待的那位,会是将来我国朝之幸事吗?”
  “…………”
  所谓谋士,便是要言常人所不能言。
  颜迁的一席话,叫萧明章再想要装作置身事外,已是彻底不能够了。
  他终于彻底凝神,和颜迁相视上。
  颜迁口中那位饱受皇恩厚待的人物,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指的是谁。
  当今陛下的第十一子,萧明章的皇叔,翊王萧璟。
  与惨遭指婚的桓王府不同,翊王萧璟,生母是贵妃何氏,在过世前,是皇帝最为喜爱的妃子。
  何贵妃因难产而死,萧璟身为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拼死也要护下来的孩子,在贵妃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间,一直得到了皇帝最多的明目张胆的偏爱。
  传闻,皇帝将他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识字;
  传闻,皇帝将他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射;
  传闻,皇帝偶尔在御书房批奏折,也会带着这位幼子,他准许他看自己的奏折,准许他在自己的奏折上画些乱七八糟谁也看不懂的东西……
  萧明章从小长在云州,对金陵之事知之甚少,不知这些传闻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只是知道,自他有记忆以来,那位十一皇叔受宠归受宠,朝野上下,有关于皇帝有意翊王继承大统的消息却始终都没有特别甚嚣尘上。
  直到近几年,他的皇祖父为他指了一门异族的亲事,又频频开始打压一些别的皇叔和王府,朝野上下,才慢慢终于有人醒悟,皇帝这是在为将来十一皇子继位铺路呢。
  毕竟他别的兄弟都在遭受着各种各样的敲打,而偏偏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明明早就及冠了,却因为一句帝王不舍,便可以一直住在金陵,而不必去往自己的封地,这是何等的疼爱和纵容。
  十一皇子,如今正是朝中众人的重点巴结对象。
  但萧明章此番一趟金陵回来,对这位皇叔,印象不可谓很好。
  ……
  见萧明章眼神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松动,颜迁趁热打铁:“世子自小饱读史书,博古通今,当明白,想做非比寻常之人,有些时候,就要行非比寻常之事。想当年,桓王府何等荣光,精兵数万,门客趋之若鹜,如今,只要世子愿意,在下敢打包票,全天下愿意重新追随桓王府之人,必定比以往更甚!”
  为何会比以往更甚?
  是因为人人都知他愿意舍弃妻子而求皇位,人人都愿意追随一个毫无良知底线之人吗?
  “若我不愿意呢?”
  颜迁已讲到了至兴处,萧明章一句话,却将他一口气冻回了原地。
  他怔怔看着萧明章,又看看上首的萧劭,有些震惊于萧明章的干脆。
  萧明章垂眸,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再同这些人打哑迷的。
  他不再看颜迁,也不再看楼空程,而是转身,专心致志地面对着自家的父王。
  他想,他知晓父王今日要自己来校场的目的了。
  虽然萧明章被迫娶了一位西域的公主为自己的世子妃,桓王府也因此而失去了许多的支持同助益,但此事的破局之法,在一开始,其实所有人便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杀了云珠。
  叫穆云珠消失,那桓王府这位异族来的世子妃,不也就不复存在了吗?
  所以在亲事定下的最初,便不断有人与萧明章提议,等到世子妃到来之后,不妨直接叫她死在新婚之夜,抑或是,直接不用成亲,叫她死在驿站里……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虽然向往皇位,向往东宫太子之位,却也至少得保持着一定的良知,才能有资格真正坐上那些位置。
  若是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那他将会唾弃他自己,唾弃那些推着自己上位的所有人。
  自从他明确对此表示了否定之后,这两年间,在他面前再次提及此事之人,已经是屈指可数。
  但桓王府的谋士,在这两年间,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寥寥无几。
  毕竟,没人想要跟着一位没有登基前途的主公。
  金陵一趟,其实萧明章不是没有察觉,如今皇帝的这么多儿子当中,唯有他的父亲,最适合继任皇位,成为下一个帝王。
  但那代价若还是云珠的性命,他想,他还是不愿意,不管他们是否有感情。
  “父王,父王今日的用意,儿臣已经彻底明白了,但请父王谅解儿臣,云珠是儿臣的结发妻子,两国姻亲,她也无辜,是,儿臣是想看着父王登基,做上东宫太子乃至于帝王之位,但其代价若是要儿臣舍弃云珠,亲手杀了她,那请父王恕罪,儿臣实在做不到,一个毫无良知之人……”
  哗得一声——
  萧明章话还未说完,便见有一条似银尾蛇般的长鞭被甩了出来,狠狠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整个营帐一时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他早知道。
  桓王萧劭正坐上首,想,他其实早知道,萧明章有他自己的坚持,想要劝说他成全他的野心,并非是一件易事。
  但真听到他的拒绝时,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此番他特地带他出门,前往金陵,整整三个月,就是想让他看看外头的天地,让他知道最适合坐上皇位,治理这个国朝的,唯有他们父子。
  却不想,萧明章还是如此没有志气。
  “滚出去!”
  桓王闷了半晌的气,终于,沉声赶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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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云珠坐在王府花厅中,对着屋外天色看了又看,终于见到阿雁又一次跑回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世子还是没有回来……”
  她只得又去看应氏。
  应氏沉着脸,满面写着不悦。
  云珠大气不出,只是闷头想,萧明章到底会去哪里。
  平素里,萧明章一直都是最守规矩和时辰的人,说了什么时辰到,就必定只会到的比这个时辰早。云珠在云州城两年了,不管大大小小的宴会,从未见他迟到过一次,偏偏这回是陪应氏用饭,还是他自己叮嘱得她要早些归家,结果他却迟迟不出现。
  “也许是校场有事情耽搁了……”她有心想替萧明章说话,却知晓这个可能其实微乎其微。
  同样是去校场,她的公公,桓王萧劭在半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没道理萧明章还要留在那里。
  应氏睨了云珠一眼,没有接她的话。
  云珠便也不吭声了。
  只是一侧的萧明安有些等不下去了,道:“母妃,要不咱们先吃吧,保不齐哥哥今日是与人在外吃酒忘记时辰了……”
  “你哥哥是那般的人吗?”
  萧明安话未说完,便被应氏给打断了。
  她只能讪讪的,同云珠一般,坐在原地也不再说话。
  应氏憋了一肚子的气,瞧瞧自家不争气的闺女,又瞧瞧云珠,终于忍不住,将满肚子的气都撒在云珠的头上:“你怎么回事,丈夫去了哪里竟一点也不知晓?”
  “夫君今早只说是要去校场。”云珠回答道。
  应氏不快:“那王爷都回来了,明章还能单独留在校场不成?他定是还有别的安排!”
  “……”那别的安排,萧明章不告诉她,她又去哪里知晓他的行踪?
  云珠总是有些不能理解应氏的无理取闹。
  萧明章不将自己的行程细致地告诉她,她来同她发脾气,那若是有朝一日,萧明章真将自己每日的行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只怕她又是要坐不住了。
  哦不,到时候,只怕他们整个王府都得坐不住了!
  别同她一般见识。
  别同她一般见识……
  云珠在心底里劝慰了自己千万次,这才将心中那点早已攀升起的小火苗给暂时压了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正要回应氏的话,眼角余光却忽而瞥见花厅前的天井游廊处,冷不丁正出现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