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很郑重的语气。
  从小到大她每年都在保证,可要到哪一年,她才能再次做到?
  回忆永远都是眼泪的天敌,何况何序还没有准备。
  她手忙脚乱地把棒棒糖抓在手里,脱口道:“是。”
  日记里写的都是真实心情,是不能被谁知道的隐秘心情。
  就像锁在出租屋里没敢带出来的那本。
  就像刚才抹掉的那个嚎啕大哭——已经不适合替身这个工作的何序,应该不能再投入过多感情,不然哪天真被辞退了或者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了,她得难受死。人和人要是两清的关系,日子才过得轻松。
  何序借口找禹旋,从化妆间跑了出来。
  庄和西回味着她不假思索的“会——会回去”、“是——是骗子”,笑容慢慢在脸上冻结。
  十点,一切准备就绪,拍摄开始。
  何序和往常一样,背了包准备去车上待着。
  起身的时候,何序头顶忽然拍过来只手:“今天不热,也没有马戏,你不用去车上了,在这里陪我。”
  何序一愣,几乎是立刻喜上眉梢:“真的?!”她说话都是一副惊喜不已的腔调。
  庄和西注视着她的眼睛,分析、判断,最后手顺着她的头发移到后脑勺揉了揉:“真的。”
  何序直接笑了出来,像枯死的玫瑰在某个春日重获新生。她自己没有察觉,庄和西盯看着她忙忙碌碌,马不停蹄的背影,指尖摩挲带“血”的长枪。
  【玫瑰园里的规矩——
  花开败了,是要剪枝重养的。 】
  来年就会开得更艳更好。
  ——只要她的根和心还在这片土里。哪怕只是一丝。
  这一丝,她该怎么验证?
  “和西,准备了。”冯宵提醒。
  庄和西收敛思绪,呼吸之间颈侧“鲜血”滚动。她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提着枪朝河边走。
  何序很久没见过庄和西演戏,莫名有点激动,她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好之后,急匆匆跑过来找了个位置站着,看她。
  她的打戏太干脆了,眼神坚毅,动作漂亮,脸色……
  何序快速往前挤了一步。
  被她挤到的是个化妆师,原本想骂,扭头看到是何序立刻变成揶揄的笑:“你跟和西姐马上一年了吧,怎么还是一副没见过好戏的模样?”
  何序嘴唇发颤,一开口声音都破了:“和西姐状态不对。”
  医生说她的脑震荡不严重,日常她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何序就只是按部就班提醒她吃药,留意她的状态,但实际,她完全好需要1-4周时间。
  现在第一周都没过完就拍打戏,是不是影响到了?
  何序顾不上回答化妆师的反问——你看错了吧? ——急忙去找更近的地方确认。
  刚站定,庄和西动作一软,被劈过来的枪逼得疾步后退,绊到地上凸起的石头,身体直直往后倒。
  后面是河。
  何序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等回神,已经跑到了河边。
  她很清楚庄和西的水性,更知道她的假肢是什么材质,密度多大,掉进比如海、比如盐湖、比如淡水河……等各种水域里的浮力情况。
  她绝不会沉下去。
  但从她跑过来到现在已经十几秒了,河里没有一点动静。
  担心、恐惧扑面而来。
  庄和西只是面色从容地躺在河底,手里抓着一路将她坠下来的沉铁长枪,不挣扎,不自救,望着浮在空中的光线等待着。
  “噗通——!”
  有灵活熟悉的人影扎入水里那秒,庄和西张开嘴,放任浮着泥沙的河水往自己口鼻里灌,被它们迅速掠夺氧气和意识,陷入黑暗。
  何序往下潜的时候,耳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连心跳都好像停止了。她成功把没有一点意识的庄和西拉到怀里之后,甚至不敢先探一探她颈侧的脉,只是双脚猛一蹬,带着庄和西迅速冲出水面。
  岸上已经有急救在接应,何序放下庄和西之后却没有让路。
  她知道怎么救她——心肺服务、人工呼吸,趴在她胸口听心跳。
  何序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样,动作精确却机械,瞳孔都是散的。痛苦的咳嗽声终于在岸上响起来的时候,她发酸的双手抖了一下,声音嘶哑难听:“和西姐……”
  庄和西“嗯”一声撑坐起来,摸摸何序的脸,分辨出那里面绝对真诚的紧张和恐惧之后,当着整个剧组、所有人的面把她抱在怀里。
  何序下意识后退,怕闹出新闻。
  身体刚一动,庄和西潮湿冰冷的手在她后颈陡然收紧,把她按在自己唇边,轻声说:“心在就行了。”
  根在不在无所谓,日后自有她替她移栽修剪。
  心在就行了。
  就还有被原谅的资格。
  庄和西深陷在黑不见光的房间里,左手一秒不松地钳制着何序双腕,右手深埋在她的谷欠望里持续探索、反复确认,寻找更多她已经知道错误,能被原谅的痕迹。
  和白天绝对真心的着急、恐惧摆放在一起。
  庄和西把身下已经彻底昏睡过去的人抱进怀里,吻着她后肩不可能再消失的牙印,曼声说:“小朋友生活经验少,做事莽撞,犯错是常有的事。你这个小朋友又是事出有因,只要知错能改就可以被原谅。”
  “听懂了吗?”
  “嘘嘘——”
  “只要你以后乖乖的,安安分分待在我触目可及的地方,你就什么都会拥有。”
  金钱、权利、无忧无滤的生活、我的真心。
  你什么都会拥有。
  “喜欢这些吗?”
  “……”
  回答庄和西的是一室死寂和她陷入沉睡之后,何序喉咙里一道突然被梦境催生的崩溃哭声。
  何序直到第二天中午身上都是冷的,一直断断续续发抖。她给自己量过体温,很正常,也去太阳底下晒过,耳朵都晒疼了还是控制不住想抖。
  那种没来由又无法控制的异样反反复复持续到下午一点半,戛然而止。
  何序偏头看到车门被打开,上来个穿西装的陌生男人。
  “何小姐,裴总有请。”
  何序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裴总”是谁,她很警惕:“我不认识你说的裴总。”
  来人:“等会儿就认识了。”
  对方态度强硬,明摆着何序如果不配合就会动粗。
  何序不怕这个,她只是心脏忽然坠地,身体里戛然而止的异样在那个刹那去而复返,瞬间将她包裹,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要结束了。
  像生命在流逝。
  很惊慌,很恐惧,但又无能为力。
  何序像被浸在冰河里,手背上迅速泛起青斑:“我和和西姐打声招呼。”
  何序说着快步往出走。
  来人侧一步,墙似的挡住何序:“最多一个小时,结束我们会亲自送何小姐回来,耽误不了何小姐什么正事。”
  “何小姐现在不是也没事可做?”
  “……”
  毫无征兆被挑破的现状加速何序心里那种濒临结束的流逝感,她被盯着上了车,在不久之后看到了寰泰生命科技恢宏气派的大楼。
  寰泰生命科技是多元化的健康和福利公司,从产品设计到技术应用、解决方案、医疗保健服务等均有涉及,它既服务于普遍大众健康,也服务于公共卫生系统,去年刚刚入选过全球高质量企业top1000 。
  何序空白地看着,第一次知道庄和西的家世原来这么好。
  好得她把头仰到最高,也看不见顶。
  “何小姐,请吧,裴总很忙。”
  忙还有空见她这么一个小人物?
  何序提起步子往里走,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裴挽棠”那么好听,她却要给自己再取一个名字叫“庄和西”。
  因为她爱妈妈。
  因为她和爸爸水火不容。
  但似乎,她爸爸很关注她的情况。
  这一点在何序看到被裴修远推过来的照片那秒就完全确定了。
  照片有她和庄和西在片场接吻的,有她们在车里发生关系的,最早的是在游乐场的停车场——庄和西回头望着她,瞳孔那么黑,眼神那么专注,像是透过已经定格的镜头直接撞进了何序心里。
  那一撞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
  何序闷了很多天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有些隐秘雀跃的东西在她心脏里疯狂生长,朝着一个很明确的方向。她被指引着,不知不觉看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很陌生的东西。
  那个瞬间像是触电一样,她掌心渗出细汗,血液轰地涌上耳尖。
  对坐的人一动,她立刻受惊般把即将触及那些东西的念头和目光统统收回来,按到心底,想起刚坐下那会儿,裴修远开门见山的那句:“你们不合适。”
  很耳熟的话。
  何序的记忆瞬间被拉回毕业典礼那天早上,本来是个开心的日子,有两盆夹着冰锥冰块的冷水从上空兜头浇下,她的世界被永远冻在了那个刚刚天亮的早晨。其中一盆肯定是邻居阿姨打来电话告诉她,饭馆的气罐爆炸了,有人当场死亡,有人受伤严重,另一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