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日隐得到答案,未等众人反应,上前一步直接将门打开。
  只见一面目全非的老妇人飘飘悠悠立在门外,虽识不得全貌,却仍能看到她身形瘦弱,脑已空空,肚子被剖去大半,血淋淋的肠子和肝脏耷拉在身体上,四肢已然消失,只剩下半根胳膊坠在肩上,漏出森森白骨。
  劳银珠没想到竟有人会开门,淡淡的幽魂一怔,随即便要飘进屋内。
  白日隐将沉渊抽出拦在她面前,厉声道:“劳银珠,我完成你所愿,带你回家,你跟我走,莫伤无辜性命。”
  魏思暝在身后不小心瞥到这碎首糜躯,愣怔了许久,见关子书与白日隐走远,这才清醒过来,虽十分恐惧,但仍跟了上去。
  三人一魂走了许久,才找到安林所说的那户人家。
  白日隐看着门口那高高悬挂的两个大红灯笼,问道:“你找过这里吗?”
  劳银珠呆滞的点点头。
  关子书道:“她敲门声这样大,还是个魂魄,谁会认啊?”
  魏思暝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劳银珠,道:“若这是她的家,怎会悬挂两个红灯笼?是不是找错了?”
  关子书上前敲门,道:“问问不就知道了。”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日月重光的弟子,来处理你们村中的怨魂之事。”
  ......
  关子书继续敲门:“有人吗?请问这是劳银珠家吗?”
  ......
  魏思暝道:“是不是安林害怕,给指错了?”
  白日隐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西边几户人家从窗中透出几点晦暗的烛火,道:“应当没错,这竹生村最东边,只有这一户人家。”
  正当三人一魂面面相觑之时,屋内传来回应,这声音一听便是个中年男性,带着点特有的沧桑,却明显底气不足:“找错了,这不是劳银珠家。”
  关子书有些不满,低声道:“这人在家刚才怎么不回应?咱们都自报家门了。”
  魏思暝道:“我看这人有蹊跷,不像那安林一般将我们当做救命稻草,直接闯进去看看不行吗?”
  白日隐制止道:“不可。”
  魏思暝:“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带她一家一户找吧?”
  白日隐思虑片刻,现在也无法从劳银珠口中问出什么,只能用沉渊了。
  他将沉渊从腰间取出,朱唇微启,双手轻轻抚上,箫声呜咽婉转,对面的劳银珠像是被催眠一般,眼神空洞,进入梦中。
  这是沉渊的招式——一枕槐安。
  可操控对方使之入梦,驱使被控之人听从指令,可问话、可窥过往。
  白日隐微闭双眼,箫曲未停,视角切换,将他带入劳银珠的过往记忆。
  劳银珠本名银珠,及笄之年被生父变卖至小馆,因得罪客人被打个半死随意扔在这西山竹林之中。
  在垂死之际,遇到了前来砍料的劳华。
  劳华虽腿部残疾是个瘸子,心地却纯良,他将身无寸缕奄奄一息的银珠用蓑衣裹住带回家,日复一日的照顾救治,终于在那年的严寒冬日将一脚已经踏入地狱的她拉回。
  这勉强可以被称作英雄救美的故事免不了落俗,两人在相处中渐生情愫,第二年春日便完婚。
  说是完婚,其实也就是银珠简简单单的做了几个小菜,彼此喝了一杯合卺酒罢了。
  劳华以编制簸箕为生,平日里在那个潮湿的地窖中编制完便拿到临近的镇子贩卖,两人的日子平淡清苦,却也充满了甜蜜,很快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唤劳熙和。
  这是银珠为他起的名字,熙熙泰和,长乐无忧,从前在小馆中常听到姐姐们吟唱,这也是她一直所期盼的。
  可意外总是悄然而至,上天不会因为你已经吃了够多的苦便让你平安顺遂。
  劳熙和两岁时,劳华照常去镇子上贩卖簸箕,在回来的路上在竹林内被野兽袭击,连块骨头都未寻到,只留下几个沾染着血迹的簸箕和给银珠做了一半的竹簪。
  从那以后,银珠冠了他的姓,扛起了他的重担,自己一个人将劳熙和抚养成人。
  那日银珠可真高兴啊,自己与劳华的心头肉终于也与自己所爱之人成了家,她站在门前,看着那红彤彤的灯笼,仿佛回到了那年春日。
  可当那红的像血一样的灯笼再次悬挂在门前之时,一切都变了。
  劳熙和与妻子有了孩子,而银珠也因为常年的劳作变得疾病缠身,他们将她视作掌中刺眼中钉,将她关在那个曾经她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编制簸箕的地窖之内,给她吃馊掉的饭菜,年头到年尾只有那一身单薄的衣物,可还不够,这还不够,终于在三个月前,他们将她赶出了家门。
  她不想让村中的其他人戳劳熙和的脊梁骨,也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那个曾经与劳华相识的竹林。
  很快,她被林中的野兽蚕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然后她什么都忘了,她只记得那年的风雪刺骨,可那个小小的房子内却十分温暖,房子中有个叫劳华的男人,他含情脉脉,眼中带着期待,小心翼翼地对她说:“若你想离开,我会给你盘缠,让你去想去的地方,若你想留下,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
  她苦吗?她不算苦,这世上还有无数与她相似之人,可为何白日隐得知这段记忆,心头像堵了一块棉花一般。
  他放下沉渊,眼神坚定,问道:“银珠,若我让你回家,你可愿进入轮回?”
  劳银珠木然的点了点头。
  白日隐不做任何犹豫,一掌将那紧闭的房门打了个粉碎,尘土竹屑飞扬,悬挂的两个赤红灯笼也被熄灭,只留下晦暗的外壳。
  关子书大惊,意图阻止,喊道:“阿隐!”
  却是为时已晚。
  劳银珠飘飘散散进入房内,回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满面泪珠,望着那个曾经自己与劳华捧在手心里的人,满眼失望,未发一语。
  片刻后,她的灵魂慢慢消散,被关子书引入轮回道。
  白日隐瞥向那缩在墙边的两人,脸色阴鸷,冷冷问道:“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劳熙和哆嗦着,道:“不...不知。”
  白日隐道:“怎么?你的亲娘被吃了一半,你就不识了?”
  劳熙和知晓自己已被戳穿,却仍旧钉嘴铁舌,一口咬死,失声道:“她不是!她不是我娘!”
  白日隐目光如注,冷笑道:“哦?那你娘呢?是被你关在地窖中,还是被你赶到了竹林里?”
  饶是魏思暝再笨也听出来了,面前这对男女,便是劳银珠的儿子儿媳,这两人看这她年老力衰,便赶了出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劳熙和见劳银珠已烟消云散,便不再怯,立刻变了副嘴脸道:“我娘在哪关你什么事?你们处理完了还不快走?”
  白日隐见这人一副无赖嘴脸,恨恨道:“你这样对她,心不痛吗?”
  劳熙和搂着仍在瑟瑟发抖的娘子,道:“我怎样对谁,跟你有何关系?驱完鬼了就快走,别赖在我家。”
  白日隐面色恢复平静,看不出喜怒,手持沉渊,缓缓上前。
  关子书慌忙拦住,低声道:“阿隐,不可,若叫三时长老知晓,定不会饶你。”
  白日隐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师兄,让开。”
  劳熙和根本不觉得白日隐真的能将他怎样,日月重光的规矩世人皆知,不可中伤毫无修为的平民百姓。
  第10章
  关子书见劝不住,看向魏思暝,眼神传递信息,让他过来劝导。
  魏思暝却道:“你看我干嘛?知道知道呗,三时那老头还能怎么样?除了打上几荆条,他还有什么本事,若真叫他知晓,我替他挨。”
  白日隐眼底闪过一瞬的惊异,他竟不拦我,他竟...同我站在一处。
  劳熙和听魏思暝这样说,有些怕了,后背冒出了一层白毛汗,不禁后退几步。
  魏思暝见他那怂样,实在忍不住,冲他破口大骂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亲娘过来找你的时候你干嘛去了?你们这两个狗男狗女,也不怕遭雷劈,把自己亲娘关在地窖还把她赶出去,真是他妈的狼心狗肺,要我,干脆就把你塞进你老婆的肚子里,看看能不能重新生出个好儿子,谁他妈的养了你这种贱茬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真是晦气,恶心!”
  关子书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这里拱火。
  白日隐越过他,缓缓上前,将两人逼退至角落缩成一团,蹲下身来平静道:“我不杀你。”
  幽暗的眸子瞟了他身旁的女人一眼,接着道:“也叫你们试试她的来时路,但愿你的孩子,会争气。”
  说罢将沉渊反手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响,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和哭喊,男人的腿被折断。
  白日隐起身,见床榻之上一孩童正在襁褓内酣睡着,如此吵闹的环境也没能将他吵醒,他眼底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分不清是对这孩子内疚,还是觉得他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