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一节自习课李然上的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迟蓦。要说在想他什么,李然也说不出个具体。反正无论看书还是写字,迟蓦的脸比鬼还难缠。
  六点放学。
  走读生们收敛一天的翅膀一下子恢复猛禽力度,大鹏展翅飞往校门口。
  只有李然慢吞吞的。
  上两年高中,今天是他第一次步行回家。
  “诶,阿呆,你车呢?”张肆两只脚踩着脚踏板,不舍得放下来。在学校门口看见李然,一只手扶住他肩膀。
  李然承受住他的重量,突然想叹气:“坏了。”
  “咋坏了?”
  “……就是坏了。”
  张肆:“我捎你一段?”
  同学好心相助,李然肚子里没拒绝的措辞。
  再说时间成本很值钱的。
  骑车十五分钟,步行半小时不止。
  直到张肆手握拳头,只翘一根拇指,豪气地朝后面一点,示意李然上车。李然下意识走过去半步,腿都抬起来了,发现:
  ……没后座。
  俩人全对着张肆没后座的山地车屁股予以凝视。
  没办法,李然还是得步行。
  走了约莫十分钟,路上已看不见学生身影。一辆黑车缓缓地驱停路边,离李然很近。
  车身上有一道李然很熟悉的划痕。
  库里南。迟蓦。
  将车与人对上号后。
  李然第二次坐上了这辆车。
  迟蓦说:“节约时间。”
  人真奇怪,同样的事情经历两次,第一次觉得天塌地陷,第二次却好像还行。
  李然坐在老位置,这次没看窗外,而是看自己的脚尖。
  车里没人说话。
  人不再那么害怕以后,又嫌沉默阻塞。李然没把脚尖盯出花儿来,悄悄地抬起眼睛。前面后视镜里有“沈叔”的下半张脸。
  很年轻。
  李然没想一直打量他,但没控制住。
  小心地觑瞄。
  这样的脸,被他17岁的年龄喊“叔”也不合适啊。
  得喊哥。
  怎么迟蓦……
  迟蓦:“看什么?”
  李然身子一抖,胳膊紧紧贴住车门,惊:“……没有。”
  迟蓦:“他不喜欢被看。”
  似乎是好心提醒,但这话在李然听来是警告。
  李然又是一惊。
  这都能看出来吗?他不是在偷偷的吗?不知哪根筋被吓错乱了,李然脑抽,话赶话:“您喜欢被看吗?”
  迟蓦扫量他一眼,没说话。
  意味却明显有一种:我敢让看,你敢看吗?
  没出息的李然当然不敢,垂首缩肩,伪装鹌鹑。
  迟蓦:“他名字叫沈叔。”
  李然:“啊?”
  愚笨的李然终于懂了,恍然大悟:“噢噢!”
  怪不得。
  困扰得到解决,他豁然开朗挺高兴。根本没意识到迟蓦的洞察力恐怖如斯,竟能精准知晓他的疑惑。
  迟蓦:“加个联系方式。”
  他两指夹着一张字体烫金的名片,随手递给李然,将加不加的主动权给他。
  驾驶座的沈叔被偷看时毫无反应,不言不语,此时却通过后视镜有些讶然地瞧迟蓦。耸肩。
  李然这样的老实孩子做不到一心两用三心二意,这时的他完全被迟蓦的声音引过去,毕恭毕敬地听。
  注意不到其他。
  大佬语气漠冷,明显潜藏着第二种意思:加联系方式记得还我钱,以防你忘记。
  李然哪儿敢忘啊,冤枉。他就是嘴笨而已,该负的责任绝对不会少负。
  连忙点头应声,双手接过名片,当着迟蓦的面拿出手机,在绿泡泡界面输入手机号。
  输完了李然才想起来,指指名片,小声问迟蓦聊天软件和手机号一致吧。
  迟蓦:“嗯。”
  发送好友申请。
  迟蓦解锁手机屏幕,点击。
  同意好友申请。
  迟蓦的头像是全黑背景,名称就是自己的名字。
  李然的头像是全白背景,名称是一个“然”字。
  几分钟后,库里南来到早上它和山地车的相亲地点——不亲不会有划痕。
  李然去解救自己的车,推去附近的修理店。
  下车后他关车门,又心虚地仔仔细细看了看被山地车弄出来的痕迹。
  真的好大一条,而且有坑。
  这应该不属于轻微划痕的范畴了吧。
  推车找修理店时,李然气不顺,拍了一下断掉的车把,嘟囔着碎碎念道:“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
  车把被拍得摇头晃脑,差点罢工躺平,意为反抗:不是你骑的车?
  是李然骑的车,所以李然对车道歉:“唉,对不起嘛。”
  并怜惜地摸摸它。
  换胎50块钱。
  车把换新30块钱。
  扫码支付。
  李然手机里有钱,但没有多少,只有100多。
  他是个很守旧的人,总觉得把钱数字化存手机里不安全。要是某天世界末日,地球又没能一下子爆炸,部分人类还得再蹦跶蹦跶挣扎求生。
  到时候手机可没用。
  手里有现金才保险呢。
  老板修车时,问李然年龄多大上几年级,他中规中矩地一一应答。挺有礼貌,但挺没趣儿。
  “你这漂亮瓜娃子,长一张精明脸,看着挺会叽里咕噜。嘴咋那么笨呐。”老板不知操着哪里的口音哈哈两声,笑着说。
  李然也想知道:“……我不知道啊。”
  老板道:“现在哪儿还有像你这样不会说话的瓜娃子啊,各个都是吹牛大王哩。我闺女比你小两岁,那张嘴成天跑火车。哈哈哈厉害得不行嘞。他们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哩。你也自己给自己呗。”他又看看李然的形貌,给他仙人指路道,“你就说自己是大明星嘛。”
  对此李然只会提唇尬笑,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
  还说了好几声谢谢。
  但他很羡慕老板提起他女儿时爽朗的笑声。
  他们关系肯定非常融洽。
  接下来老板专心补胎,李然不会主动找话题,便用浏览器搜索迟蓦库里南的价格。他将那辆车型全记下了,确保误差不大。
  ——800多万。
  李然扶住额头,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觉得可以去投胎了。
  他又搜剐蹭到库里南需要赔多少钱。浏览器说,得看剐痕程度,2000到100000不等。
  按他剐的那种程度,说不定得赔个八万九万。
  他在这边为库里南发愁,不知道库里南主人已将他的朋友圈从头翻到尾。
  “然”的朋友圈:
  【我不是阿呆。】
  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我不是阿呆。】
  再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我不是阿呆。】
  仍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几乎每天都发,几乎每天都是这句话。给自己洗脑似的。
  多洗洗,脑袋就聪明了吧。
  迟蓦继续往下翻,话术相同配图相同。
  猜测李然在学校应该有个外号,比如阿呆。他不好意思对同学直接说,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暗戳戳地表达不满。
  发这些的时候肯定屏蔽了班里同学。高中里的学生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分组标签,迟蓦不是高中生,自然不用待在里面。
  花一个小时终于把朋友圈翻到底部,迟蓦无语笑了。
  把迟蓦无语到的主人公毫无所觉。李然等车修好,骑车回家时已经是傍晚。
  路上没看见黑猫。
  可能还在生气。气性真大。
  回到小区,李然锁好车,上楼。十分钟后下来,端着半盆干净的水,里面飘着条毛巾。
  他把今天受委屈的黑色山地车从头擦到尾,擦到锃亮为止。擦完又从兜里掏润滑油,仔细给链子上了点儿。
  又是一辆好看的车。李然满意地回家了。
  他简单做了点晚饭,吃完去卧室,关窗帘,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找出针线盒,打开台灯,聚焦在光源下,缝补口袋破掉的蓝白校服。
  穿针引线,对比细线和布料的颜色,线脚细密,特别熟练。
  “贤妻良母”。
  李然习惯每天早起去菜市场买新鲜蔬菜,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一举三得。
  但他记着昨天的惨痛,周二早上没去买菜。
  上课前他提前煮好鸡蛋,提前十分钟离家,预留出更充足的时间,害怕再有突发状况。
  气了一天一夜,黑无常终于舍得原谅李然,凶神恶煞地跳出来打劫了。没带它老婆。
  李然把车停路边,认错态度良好地蹲下来,把鸡蛋剥得完美无缺。软弹、洁白。
  “喏,你的蛋。”李然说。
  蛋清脱落进了人的嘴,蛋黄离体进了猫的嘴。黑猫嗓子里发出呜呜声,不知餍足地干掉一个蛋黄,剩下一个叼嘴里,小心翼翼地不吃,转身跳进绿化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