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时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
  求助迟蓦。
  李然可怜巴巴地看迟蓦,用眼神求他帮帮自己。
  迟蓦一挑眉,没出声,意为他自己解决。
  并且他就在旁边看着。希望他能让自己满意。
  现在的李然明显做不到。
  最初想远离的脚不自觉地朝迟蓦那边迈半步,李然拼尽全力地道:“……迟先生。”
  迟蓦知道,李然这种人,向他求助第一次的时候,他必须得帮忙,没有“最好帮忙”这个选项。否则无论李然以后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都不会向他伸出第二次手。这不是李然的自尊作祟,只是他胆小而已。他能麻烦别人一次,已经是耗尽勇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然觉得迟蓦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但他凉薄的唇间并没有叹息声传出。
  暮色渐浓,旧小区富人区的路灯全都一一亮起,照亮这条街道。迟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咬着。
  打火机跳出一簇火苗,迟蓦抬手要点燃香烟。而后抬眸看向李然,还是个未成年。他手一松把金属打火机一甩盖灭火苗,没点燃那根烟。
  “你要养家,这孩子年龄还小,正是要被养的时候。”迟蓦咬着烟睨向了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漠着声调说道,“他知道每天遵纪守法,你却不知道。我没多少时间跟你浪费,别烦我。”
  语气蓦地不耐烦起来,李然听得一抖。
  肇事男没想到迟蓦会突然加入,肚子的伤不是他打的,但他觉得迟蓦的冷漠比沈叔那一拳头还厉害,但凡他再不识相,就不止挨一拳那么简单了。
  他立刻颤颤巍巍地说会如数赔偿的,赔偿库里南,赔偿山地车,全赔全赔。
  晚八点,李然发觉库里南的钱是中年男人全权负责,自己不再欠迟蓦的钱;又看着手机上通过收款二维码进账的80块,整个人脚下轻飘飘的。
  换胎花50块。
  换新车把花30块。
  车把的事儿其实和中年男人无关,但他也照价赔偿了。
  赚了。
  几千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对迟蓦来说犹如喝水,全然不看在眼里。他并不想真要肇事男的钱,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
  踢到铁板上后,就算是几毛他也得赔。迟蓦可不是好人。
  原价赔偿自己的罪过,中年男人哭得泪流满面,这次是真实的哭。说以后再也不会抢路,不会再闯红灯,一定做个遵纪守法好公民。李然这个老好人,除了生出些恻隐之心,还有些想笑。
  “人是我找到的,你不欠我钱,欠我人情。”迟蓦说,慢条斯理地。
  旧小区的路灯完美地继承一个“旧”字,灯光灰暗,个别接触不良还一闪一闪。迟蓦就站在这样的环境下,指间夹着烟,毫不避讳地看着李然的脸。
  像蛇,更像鬼。
  李然一秒收起赚30块钱的愉悦,啄米式点头:“嗯嗯!”
  “既然如此,好像跟我不认识、删我联系方式这种行为你应该不会再做。”迟蓦唇角微微一扯,撒旦引诱人类吃下毒苹果般轻声说道,“好孩子,对吧。”
  第6章 引导
  再?
  他们刚加上联系方式,为什么能用得着“再”字?
  李然没想明白。
  当然也没敢问。
  回到家他煮了紫菜汤。
  早上捏的寿司饭团,冰箱里还有十几个。李然拿出来放外面化冷气,紫菜汤做好后凉一凉。
  正好能搭配。
  一口汤一个饭团,嚼得快咽得快,跟半个月没吃饭似的。而后不过瘾,一口汤下去两个寿司饭团全塞嘴里,两边腮帮子一块儿鼓囊。嘴唇被挤得嘟起,唇珠在上面翘着。
  李然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原本以为自己欠下巨款,谁知最后是虚惊一场。
  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最惹人,李然这种情绪不怎么大起大落的也不能免俗。
  就是欠了迟蓦人情……
  人情总比十万块好还啊。李然乐观地想。
  慢慢还嘛。
  最后两个饭团跑进嘴里,刚嚼,没咽下去呢,手机铃声便适时响起。
  看清备注,李然赶忙把手擦干净,刚才用手抓的饭团,不等嘴里咽干净就接听。
  “——爸。”
  “晚饭才刚吃啊?声音含糊不清的。”李昂每次给李然打电话,第一句话总是不知道和儿子说些什么,会紧张地抠手指,有时候还需要身边人提醒才能更好地找回灵魂。
  今天听到儿子声音,嘴里明显塞着饭呢,话题自然而然地溜出来,慈爱的父爱一同跑出来。
  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李然不好意思地说:“嗯。”
  他把碗放进厨房洗碗池,等挂完电话再过来刷。
  李昂道:“六点放学,现在马上就要八点半了。今天怎么吃这么晚啊?”
  “在学校写了会儿作业,回来得晚。”钱已还清,差点背负十万的事情便不必跟父母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
  不过李然知道李昂下面会说什么,马上接下去道:“明天我会早点回来的。我知道天黑后外面不安全。”
  李昂被堵得失笑一声,只好温柔地道:“好吧。”
  “你跟妈妈都说过……我记得的。”这句李然说得很小声。
  父子两个打电话的场合都在家,很私密安静,李昂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道:“小然。”
  “我在听呢。爸。”
  “这周来我这里吃饭吧。”
  李然没很快应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啊,和你妈妈约好了去她家里。”李昂了然地说道。
  “……嗯。”李然不想让李昂难过,答得非常轻。
  让人听不清才好呢。
  可李昂又听清了:“唉,好吧。妈妈重要。”他这话没有阴阳怪气,是真心为她考虑,曾做过十几年夫妻,也最了解她的脾性,“我不想惹她生气。”
  提起妈妈脾气李然倒是深有认同,郑重点头:“我也是。”
  翌日清晨李然还是没早起去买菜,鸡蛋就剩三个,自己一个黑猫两个。明天必须得买菜了。
  自己好凑合,黑猫不能。不交过路费,脾气暴躁的黑无常肯定又要揍他的裤腿。
  上学途中,李然和一个女人走碰面。连忙像小弟见到大哥似的退让三舍,恭敬垂首。
  李然并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但知道她和自己的姓一样。
  李小姐两年前和相恋八年的男友搬到旧小区,看中这儿的房子便宜,能攒钱早日买房。
  两年来,李小姐和男友是一类人,事业心重,干活大开大合默契十足。加上他们之前一起携手扶持奋斗的八年,再算上这两年,李小姐和男友终于如愿以偿地开了家店,生意挺红火。
  钱挣了;市中心的地段、适合两人居住的房子有了,全款拿下;车子买了,依然全款拿下。
  等过段时间他们就要搬进一起打拼来的新房,也一起说好俩人30岁之前肯定结婚。
  生活彻底好起来了,然后男友却出轨了。
  还出轨一个男的。
  几天过去,这是李然重新见到李小姐的第一面。
  她妆容精致英姿飒爽,好像从十八岁持续到二十八岁的失败感情,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既美好又惨淡的经历,她全盘接受,并不否定自己和男友曾为彼此的种种付出。
  然后向前看,好好生活。
  回头路这种伤人心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李小姐才不会走。
  后来李然得知,男友把房子车子还有店,全留给李小姐,自己一毛不要净身出户。
  还算是个男人。
  既然有这种决心,干嘛要出轨呢。想起他出轨一个臭烘烘硬邦邦的男人,李然就别扭。
  李小姐拎着个新买的名牌包包,骄傲地抬头挺胸,黑面红底的高跟鞋踏在地上哒哒响。走过李然身边去开车时,还对他点头颔首打招呼。
  “弟弟很好看哦。”她说。
  李然很想对她笑一下,没成功。怕自己微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对,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过来扇自己。
  就像扇那个出轨男一样。
  这个姐姐老厉害老帅气了。
  最近李然上课都是提前五分钟到班。
  第一天见到他这么早进班的时候,张肆不可思议,几次三番地揉眼确认。和同桌打两年赌的他终于见到李然提前到校,并开始赢五毛钱。
  他一边大笑着夸李然孺子可教,一边佯装揩眼泪喜极而泣。
  今天李然又提前进班。
  “哈哈哈哈哈……”张肆拍案叫好,笑得见牙不见眼,掌心向上朝同桌伸手,像极了农民翻身一脚把地主踹翻在地,“给钱给钱,快给钱!”
  张友德痛心疾首,自兜里摸出五毛钱,拍在张肆手里,佯装委屈地谴责李然:“阿呆你最近怎么回事,突然想开要好好学习啦?可提前五分钟进班也学不了什么内容啊,要不你明天还踩点来吧。两年来我一直将预测你进班的时间精准控制在三秒内,别毁掉我的一世英名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