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小声说:“本来是要跟妈妈生活的。是我自己没去……”
  白清清和赵叔叔喜结连理之前,李然很为妈妈高兴。原本他们要一起生活,赵叔叔人好,总是给李然买这买那的。
  李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眼狼,羞愧地头愈发低了:“很多很多东西……他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有些东西我都不会用。他喜欢妈妈,可是……”
  “可能不太喜欢我。”
  没结婚时在女朋友面前讨好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别的小孩儿能不能感受到大人瞬息万变的真心李然不知道,他能。
  然后他就对妈妈说,他不想离开和爸爸妈妈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想留下来。
  他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现在通勤方便,等白清清结婚了他可以每周坐地铁看她,当然白清清也可以过来。
  李昂听说后,直接要带走李然抚养他,白清清当场就怒了。
  “妈妈怕爸爸带坏我……”
  她死活不同意。
  李昂知道她的顾忌,在面红耳赤地难堪中,说他不会让小然跟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在他附近租个房子,只要能随时看见就行,离得近有照应。
  哪怕是这样,李然还是有和同性恋生活在一起的风险,白清清不愿意冒险。
  “我可能是个累赘……”李然沮丧地说,从小到大他还是笨蛋,身上毫无优点。越想越悲伤越说越想叹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和他哥说多少,可李然心里却丝丝缕缕地冒出细细密密的委屈来。
  特别是当迟蓦将手放到他头顶轻轻地抚摸时,李然眼睛都有点泛酸。不过他一直垂着头,没敢让迟蓦看见。
  太丢脸了。
  “你不是累赘,乖。”迟蓦温柔地说道,“只允许胡思乱想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而后他又说:“我应该早点丰满羽翼……早点来的。”
  音色太低,李然没听清,抬头时看到迟蓦几近面无表情的神色,他断定自己听错了,然后就听迟蓦说另一句话。
  “你得问我疼不疼。”
  “……啊?”李然懵掉,见迟蓦抬手,他的注意力才立马从委屈中脱离出来,愁眉苦脸地担心迟蓦手背上早结痂的伤口。
  神奇的是,他循着这一句如同平缓不绝的溪流般引导的话语飘荡,向前游,迟蓦教他游泳时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试探,真的毫无压力地问出口了。
  “你疼不疼啊……哥。”
  迟蓦说:“疼。”
  他换了个坐姿慵懒地靠着沙发靠背:“你要问我,需要给你吹一吹伤口吗。”
  “哥,需要我给你吹一吹伤口吗?……我可以帮你。”
  “需要。”迟蓦说道,“现在,你要牵起我手。”
  李然笨手笨脚地把迟蓦的手拿起来。和迟蓦相比,他像个孩子,但不是屁都不懂的孩子,也长手长脚的,一只手就能将迟蓦的手拉至眼前安慰一通。可他偏偏用两只手,几乎是虔诚地捧起迟蓦,嘴唇凑过去,轻轻吹风。
  仿佛迟蓦被他放在心尖上。
  温凉的人造风从李然的唇间吹出来,拂过迟蓦的手背。
  伤口没有任何疼痛,反而像一百只一千只小虫子的卵在结痂的伤口下作温床。迟蓦能感受到它们孵化,用近乎透明的一万只爪子挠着迟蓦的皮肉,令他酥痒钻心。他手指痉挛般地蜷握,握住一点李然的手。
  “做得很好。乖孩子。”迟蓦哑声说道。
  李然高兴得笑了。
  哄完这个好哄的大人,李然问迟蓦手电在哪里,拿上后走出房门,去马路上东照西照,弯腰驼背地要趴进地里面。
  要是下午他这么做,迟蓦可以合理怀疑他是在找地缝儿把自己塞进去,说不定还能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不要这么对自己,现在却猜不到李然的做法。
  迟蓦打开手机灯陪着他,同样在地上找。
  约莫两分钟后,李然找到第一颗菩提珠:“在这儿呢!”
  黑色的菩提珠经过手电光不礼貌的照面洗礼,从里面透出荧润,把光藏近正中心。
  “……找这个干什么?”迟蓦轻声问道。
  “你喜欢戴啊。”
  “我有很多。”
  李然继续低头找:“它们是它们,它是它。”
  就算迟蓦有几箱菩提珠,颜色也大同小异。但它们成为人类饰品之前,都和彼此不同。
  李然又找到一颗:“哥。”
  等他从马路,马路边以及马路边的草丛里扒拉出第17颗菩提珠,迟蓦才含糊地应:“嗯?”
  李然欲言又止:“这串珠子我可以给你重新串起来,到时候再给你好吗?”
  “嗯。”
  一串不止17颗珠子,但李然找不到更多。下午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轮毂碾过去,菩提珠见缝插针地滚蛋,都是有可能的事。
  “我给你买新的珠子,尽量和这个颜色大小一样。”
  “嗯。”
  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当初隐瞒父母是李然始终记在心里的结,偶尔睡觉还梦见被戳穿,心里缀着一颗顽石。
  今天的场面虽说不是李然想要的,但好歹了却一桩心事,他整个人觉得轻得像羽毛。
  手电光来回晃荡,兜里的菩提珠来回碰撞,李然时不时蹦一下跳一下,走得另立独行。
  跟兔子似的。
  手电光的光柱从遥远的黑夜里拉回来,圈住迟蓦的手腕,又随即若无其事地照远。
  李然瞥向迟蓦什么都没戴的手腕,感觉他哥对疼痛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他很喜欢戴很紧的珠串。勒紧自己的皮肤,手上压出深深浅浅的珠痕,像淤血。
  他还喜欢用珠串弹自己。
  “哥,你……”
  迟蓦短促地制止:“嘘。”
  家里闹耗子了。
  两个。大的,老的。
  迟蓦悄无声息地进门,李然见状忙弓肩缩胸,把自己藏在迟蓦身后,蹑手蹑脚地跟紧。
  程艾美上楼时发觉迟蓦脸色不好,没想理他,但又担心。
  和儿子通完电话,她和老叶手挽手地出来,藏在二楼拐角后面听墙角。
  听到李然用三言两语提起家事,二老无声叹息,更加觉得小然是可怜宝。又听迟蓦那坏东西教李然那么卑劣的东西,他还说自己疼,二老简直不忍卒听,互相用口型说谁信啊。
  ……李然这小傻子还真信。
  学得有模有样。
  程艾美换得假牙开始疼,摸着脸说道:“造孽啊。他怎么跟他小叔一个德性?”
  叶泽:“我哪儿知道?”
  程艾美永远都在好奇:“他怎么不像他爸妈?”
  叶泽:“我哪儿知道?”
  程艾美:“你有没有怀疑过这冷脸狗王其实是迟危的种。”
  “呵,”叶泽说,“你儿子什么时候能生了?他变异啊?他性取向变的时候我就够心肌梗塞了,身体再变异得要我命啊!”
  程艾美觉得他说得对,翻了一个白眼。
  程艾美:“老叶啊,我要是阻止他们能成功吗?”
  “大清早亡了啊,没有‘老爷’了啊,”叶泽戳戳他老婆子的手,“你要有这本事,不早就把你儿子的姻缘给拆散了吗?”
  “去你妈的。”一提这个程艾美就来气。
  叶泽:“你还骂我妈呢?”
  正说着,楼下俩人突然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干嘛。程艾美倒是想做一回女特工搞跟踪,奈何人老识相,怕天黑一不小心脚下的某段路没被路灯普及,摔了这把老骨头就歇菜了。
  还是算了吧。
  然后她想吃点甜的。
  让叶泽给她去冰箱拿。
  也就是这时,迟蓦像个鬼似的出现在程艾美身后,程艾美一回头,一激灵:“老天爷啊!”
  “你没事儿瞎叫唤什么?大半夜的多吓人知不知道,蛋糕都给你拿来了……”叶泽一回头一闭眼,“老天奶啊!”
  程艾美打哈哈道:“回来了呀爱孙儿?”
  “谁让你们偷吃蛋糕?”迟蓦面无表情地开口。
  程艾美:“他吃的。”
  叶泽:“她吃的。”
  二老异口同声。
  程艾美:“不是我!”
  叶泽:“不是我!”
  二老互相推诿。
  程艾美:“老东西你竟然敢污蔑我?!”
  叶泽:“老东西你竟然敢污蔑我?!”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两个老东西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越是异口同声,越能证明是同伙作案,气得开始想互咬两口。
  快七十岁的人了,被迟蓦这么对待,李然觉得怪可怜的。
  “哥……”
  “他们高血压高血糖,经常偷吃。但总忘吃药。”
  “哦!”李然道,“那你狠狠地说说他们。”
  程艾美一听急了:“唉你这孩子……我让你当我的眼线,你怎么还搞叛变?”
  “他是迟蓦的眼线吧。”大清里的老爷毫无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