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的眉头更深了。
  虽只是一点子西瓜,可她却没来由想起之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来。
  苏佩担任刑部左侍郎,平日里没少收到各方明里暗里的好意,往日里她也未曾注意过这些,如今重活一世,细细想来,这些细小的事物无形之间加深了苏家的危机。
  她隐约记得,当日苏佩卷入杨门冤案中,苏家被抄没家产时,他的部下几乎没有一个出手相救的,都是隔岸观火、生怕引火烧身的状态。
  甚至有些平日里与苏佩政见不合的同僚,借此机会还牵扯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来,无形中加重了他的罪名。
  重来一世,她必然要出手打理这些事情,不贪图能将大厦将倾的命运彻底颠覆,但希求好歹不至于跌落到那样惨的境地。
  趁着方景升不在的这段时日,她最起码能努力做点什么。
  她还在想着,书青已经走到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夫人,你还在想什么?方才太太歇中觉,你还说待你醒了,提醒你去瞧瞧呢。”
  朗倾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今日先不去了,我似乎有些中暑。”
  扶着书青的手迤逦归来,她贪婪地将苏府景色细细打量了一个遍。
  苏府是典型的三进院,面积比方府小了些,并无单独的梅园等景致园,只有后进院有一块小花园和长春亭,这也是她日常贪恋流连的地方。
  眼见着夕阳西斜,她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来,叫春兰去看看膳房做了什么,同时吩咐春兰做一碗嫩嫩的鸡蛋羹来,是专门给苏母吃的。
  苏佩长到十几岁时,父亲苏真便去世了,他自小被他母亲管教严厉,如今他母亲年老,他孝心虔诚,勤谨侍奉,从不推辞。
  苏佩既然出了公差,那么孝敬公婆这等事,自然就落到了朗倾意头上。
  好在苏母几乎从不多事,平日里懒怠走动,坚持在东厢房住了,每日里只窝在里头吃斋念佛,一应的凡俗礼节都免了,朗倾意起初还有些过意不去,时日久了,见苏佩也习惯于此,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虽平淡,但也无更多波折,她别无所求了。
  因苏佩不在,今日又出奇的热,朗倾意也没甚胃口,只吩咐人从膳房拿了些凉拌的麻油小菜,就着大米饭吃了几口。
  吃毕,她又想起晌午见到的西瓜,又吩咐人将近几日收到的礼品单子拿了来,逐一看过去,又忍不住一一安排回礼。
  个中官员品次不一,送的贵重倒显得无事献殷勤,可能还会被人平白说平日里少不了贪腐;送的太轻又怕人家说苏佩一个三品要员,出手不够大方。
  因此所有回礼和赠礼遴选,足足耗费了一晚的时间。
  及至戌时三刻,朗倾意方才勉强将礼品一事处理完,待书青将洗漱之物端上来,她才泄去钗环等物,高盘的发也终于得以放下来,就像白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书青作为朗倾意的陪嫁丫头,她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可未曾说出口。
  往日里的夫人从未这般操心过外间事务,都是任由苏佩打理,她很少过问的。
  可夫人一个午觉起来,眼神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地方,书青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夫人实在是累了,便点了一支安息香,将床边纱帘放下来,自去侧榻躺下不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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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方兄怕猫
  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天气。四下里已经有了些蝉鸣,吵得人不得午睡。
  书青亲自带着小丫鬟春兰和香菊,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补虫网,信誓旦旦地要将那鸣蝉捉了,省得它成日里吵人。
  朗倾意只笑着看她们闹去,横竖这半日也没甚事可做,索性将绣了一半的帕子取出来,对着阳光细细描摹。
  那帕子上原本只有绿叶,她又耐心绣了一会子,淡紫色的花瓣逐渐点缀其中,这才叫人看出来她绣的是兰花。
  眼见着还差一点子收尾,朗倾意正想着一鼓作气全工完成,却见书青急红了脸,从外头慢慢挪进来。
  一看便知是闯了祸事,朗倾意一边又刺下去一针,细巧的手指翻飞,一边抬起眼来看着书青,戏谑地问道:“又闯了什么祸?”
  书青这次急得非同小可,但并未拖延,直截了当地说道:“夫人,奴婢不慎叫团子跑出去了。”
  “叫人去寻回来便是了。”朗倾意并不着急,团子是苏佩从外头买回来的波斯猫,性子刚烈,动不动就往外跑。
  “方才,大人派人来传话,说刑部右侍郎方大人在前院,团子它……跑进会客厅去了,还赖着不走。”
  “大人传话来,叫夫人您去一趟,把团子带回来。”
  苏府众人皆知,那团子只听夫人的话,其余人等一概不认不听的,因此苏佩才传话来叫她去一趟。
  朗倾意闻言,忙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略换了一身待客的装束,这才从正房走到抄手游廊处,一径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经过书青紧张的描述,朗倾意才发觉事情比她想的严重得多。
  难道说,团子把上门拜访的客人抓伤了?那它当真是要没命了。
  按捺住惴惴不安的心,朗倾意出现在会客厅门前,一眼便看到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苏佩,以及满屋忙上忙下的丫鬟们。
  方景升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略显窘迫,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胸腹处,紧紧地挂着一团白色的活物,有丫鬟上前,那活物便呲牙发出警告声——不是团子又是哪个?
  苏佩见她进来,方才叹息道:“这猫被你惯的,越发不成体统了。”
  朗倾意顾不得说什么,先遣散了丫鬟,徐徐上前来,对着方景升歉意一笑:“方大人,得罪了。”
  她先是上手试探了一下,团子此时正因为多人捉它而害怕,嘴里虽发出威胁的呜声,可毕竟没有再伤人。
  她便以手轻抚团子的头,只消片刻,团子口中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和温度,它很快便放松了警惕。
  她见状,心里愈加有了底,手上摸着猫头,口中笑着说道:“团子乖,慢慢把爪子松开,不然要伤到方大人了。”
  她这厢手上动作着,却没注意到面前的方景升愈加窘迫起来,他的脸已然红到脖子根,只觉得这姿势过于暧昧,可她却浑然不觉。
  一股幽然的兰香气息迎面而来,方景升低着头,只看着她的手在团子身上来回,他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两边的扶手,不敢抬起眼来看她。
  只方才匆匆一瞥,她的容颜已叫他觉得惊为天人。
  他行官在外,虽尚未娶亲,可各色各样的女子都见过,论理不该有这般心弦颤动的时候。
  他忍不住抬起眸子来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在他身前,专心地逗弄着那猫,头微微摇动间,乌黑的发丝浮动,耳垂上红豆大小的翡翠描金边的耳坠一晃一晃的,直晃到人心上来。
  他又垂下眸子,耳边似乎听到苏佩说了一声什么,他抬起头来想要回应,却恰巧与她四目相对。
  “方大人。”她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劳烦您双手拽着些前衣襟。”她要动手拽团子了。
  他点点头,木然地拽住衣襟,朗倾意双手插到猫腹下去,将它牢牢握住。
  方景升察觉到腰腹传来的细微动作,他尴尬地向后挺了挺腰杆。
  团子骤然离了他的身,可还有几根利爪插在他衣襟里,朗倾意又伸出手来,将那几丝牵连一一除去。
  团子乍一离了他的身,便火速窜进朗倾意怀里,死死地扒住她的肩头,将脸也埋了下去。
  看着方景升依然有些窘迫不安,朗倾意和苏佩忍不住相视一笑。
  阳光顺着堂屋照进她头上的白玉簪上,方景升这才发觉那簪子头似乎也是雕刻好的一朵兰花,底部吊着一粒珍珠,通体洁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此时的她。
  她口中还说着抱歉唐突之类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看到她小巧的唇瓣一张一合地说这话,末了还不忘和苏佩对视一眼。
  苏佩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真是一对佳偶天成,方景升在心中叹息。
  早就听闻刑部左侍郎苏佩与夫人恩爱和美,夫妻伉俪情深,如今百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但一阵失落和空虚却像暗夜中的野兽一般,静悄悄地跟了上来,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精准地找到他的弱点,一击即中。
  还未及消化这种情绪,他仍然怔怔地回味着,却被走上前来的苏佩打断了愁思。
  “方兄?方兄?”苏佩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他回过神来。
  “方兄看起来人高马大,没想到却怕猫。”苏佩忍不住打趣。
  “嗐。”他无奈地找了个借口:“幼时曾被猫所伤,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叫苏大人笑话了。”
  这只是小小的一段插曲罢了,两人笑哈哈地将这段略过不谈,话锋一转,还是转到政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