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如果不是它染着鲜血的利爪刚刚才从另一个少年的眉心离开的话, 或许, 无知的少女会被它的皮囊所欺骗。
  鬼王将鬼爪上残留的血块漫不经心地用舌尖轻卷, 然后吞之入腹, 阴冷如蛇蝎又红如璀璨宝石的鬼眸冲日暮葵微微一眯。
  它像是要拂走一粒尘埃一样随意点向她,和俊雅的面庞稍显不符的低沉嗓音道:“猗窝座,杀了她。”
  被称呼为猗窝座的少年,又或者是鬼,正因鬼化进程的痛苦而蜷缩着, 但听到鬼王的命令, 它仍然强撑着、思绪混乱地从地面暴起。
  鬼化会消耗大量的血液,丧失神志时自然需要用吃人来补充能量;它已经苍白如鬼的脸上只有疯狂和食欲。
  一瞬间的变故让日暮葵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 训练有素的肌肉记忆已经带动起自己的手臂将日轮刀死死地抵挡在向她扑来的恶鬼面前。
  恶鬼此时还没觉醒血鬼术, 只会靠蛮力和冲劲向她张开自己布满獠牙的嘴巴;日暮葵连连败退, 高强度的压迫让手腕处的阵痛再一次扩散开来,她几乎拿不住日轮刀。
  就在恶鬼将她压制到冰凉的地面,失去理智地将要张嘴撕扯下她身上任何一处的血肉时,远处的鬼舞辻无惨终于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一样轻轻一笑。
  日暮葵在混沌的挣扎之中突然听到了一声琵琶弦音。
  下一秒,空洞的鬼脸、深邃的夜幕都旋转着消失;眨眼间, 她已经身处另一个陌生之地。
  无尽的地下鬼城,装饰布局典雅古朴,亭台楼阁间有幽幽的火光将一切点亮。
  日暮葵首先是看到了天花板处倒立着一只抱着琵琶、黑发掩面的女鬼, 她一动不动着,被遮挡住的脸庞看不清神色;一瞬后,突然有另一张倒悬着的脸逼近了她。
  日暮葵突然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的脸。
  鬼舞辻无惨哼笑一声,用冰冷的指腹擦过日暮葵的脖颈,它只需要一个用力就可以擦破女孩细软的肌肤、渗出密集的血珠,顺着她倒挂着的姿势嘀嘀嗒嗒而下。
  这是鬼的城池,自然需要血的助兴。
  倒错开的姿势让鬼王更加容易睥睨这个蝼蚁一般弱小的人类女孩,它冷冷的视线扫过她混合着愤怒和恐惧的面色和克制不住颤抖起来的睫毛,熟悉的眉眼和脑海中那副多余的画面渐渐重合——那是它在找到自己的第一位[合作伙伴]时,血液交汇间存入细胞的、作为把柄一般的存在。
  女孩仍然紧紧攥着那柄日轮刀。
  鬼舞辻无惨感受到了鬼的情绪,忽觉兴味,它微微动了动指尖,全权服从于它指令中的鸣女拨动了琴弦。
  日暮葵失重落下,但在落地的一瞬间又漂亮地翻身而起,流转着紫光的日轮刀直直地指向离她只有几步距离的鬼王。
  不自量力,却是拼死一搏。
  但,鬼王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
  日暮葵心下一惊,可剑已出手,自己本就是实力上被鬼王碾压的存在,即使其中有什么陷阱,她也必须要直入其中。
  她薄而锐利的刀锋在劈砍到鬼王脖颈的一瞬间,突然被另一柄横插进来的日轮刀猛然震飞;日暮葵注意规避着鬼王的血鬼术或是一旁琵琶女鬼的攻击,但丝毫没有料到自己的日轮刀会以这种方式被击飞。
  这种、熟悉到令人震颤的方式。
  日轮刀节节滚落到冰凉的台阶之下,日暮葵的虎口裂开了血纹,震荡的麻意和她心下突然升起的寒意几乎瞬时掩盖下了她手腕处张牙舞爪着的痛楚。
  “你……”她发出毫无意义的呢喃。
  持剑挡在鬼舞辻无惨面前的恶鬼不为所动,鬼面上三对、六只鬼眸正一眨不眨地落在日暮葵的身上,它在看她,又似乎没有。
  它苍白的手缓缓将‘日轮刀’举起,指向日暮葵的鼻尖,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良久,它用命令的语气道:“去把你的剑捡回来。”
  仿若在战国时的初见,又杂糅了之后每一日的旁观、教导,这个曾经应该是继国岩胜的恶鬼就像是要检验他们这么多年的分别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那样要求道:“举起你的剑,日暮葵。”
  只是这一次,剑下并不再是输赢,而是生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成为鬼?这样的问题拥堵在日暮葵的心中、口中却在它冷漠的鬼视下被另一种名为被背叛、愤怒的情绪所充填,日暮葵用颤抖的、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握起了她的日轮刀,学着它的姿势,直直地指向了它的鬼面。
  可是,她怎么可能战胜地了它呢?在人类时就做不到,成为鬼了之后更是如此。
  恶鬼紧抿了嘴唇。
  它仍然使用着月之呼吸,弯月状的剑技随着流光道道而来,划破她的衣袖、头发直到皮肤;它并没有在戏弄着对手,只是堂堂正正地使用着人类时的力量,将日暮葵一击又一击地挥退。
  末了,它的刀锋如一道银光探向人类最为脆弱的心口,却又欲盖弥彰般的略一抬腕,将她的日轮刀横劈折断。
  流紫色的碎刀撒落一地。
  女孩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恶鬼因为那猩甜的血液而颤抖,但还是笔挺着脊背将自己的鬼刃收回了刀鞘中。
  鬼舞辻无惨立于高台,俯视着它拙劣又可笑的[合作伙伴]。
  他的嗓音在偌大的无限城内回荡:“黑死牟,这就是你献给我的忠诚吗?”
  拥有了新名字的恶鬼在鬼王的威压下沉默地下跪,将情绪与心声尽数呈上。
  像是干涸已久的枯井终于潺潺出水流,雾色笼罩的夜间终于倾泻起月光。
  鬼舞辻无惨冷冷地俯视着跪趴在自己脚下的女子,看她无力瑟缩着探手去摸一旁的日轮刀。
  “就是这样蝼蚁一般的女子吗?”它沉沉问道,视线终于从她的脖颈处收回。
  黑死牟垂下视线。
  瞬时之后,鬼王悠悠收回了再次沾染上血气的鬼爪。
  被破开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日暮葵的视线之前,它的六只鬼眸仍是人类时的琥珀之色,它朝着日暮葵的方向,面色没有丝毫的痛苦或是愤怒,只是淡淡地闭上了眼睛。
  在越来越迷糊的意识中,日暮葵隐约看到黑死牟的身躯缓缓站起,然后将那颗头颅安回到了自己的脖颈上;鬼肉将丑陋的伤痕填补至新。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那个在庭院中负剑而立的继国岩胜哪里去了呢?
  ……
  听着噼里啪啦的篝火声转醒的日暮葵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山洞之中。
  她睁开眼睛,盯着平整无趣却倒映着灼灼火光的天花板有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之后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日暮葵已经没有再穿着之前那件沾满血污的鬼杀队队服和羽织,贴身的衣物也已经被换过,她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当然,让她更加不自在的是,在屋内背朝着她坐在篝火之前的继国岩胜正裸.露着上半身。
  鬼化并没有湮灭他身为人类时留下来的疤痕,日暮葵盯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一会儿,继国岩胜才慢慢地侧过身来。
  它的长发依旧束地高高,被它随意拢在肩前;将半边身子暴露在她视线下后,日暮葵才看清它在做些什么。
  她的日轮刀正插在它的皮肤之上,攀附其上的鬼肉一边抵抗着太阳刚石的灼热,一边跳动着将碎剑拼合在一起。
  她的日轮刀正染上鬼的气息。
  “嘶……”日暮葵想要下床把自己的刀给夺回来,但是浑身的伤痛牵扯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击。
  继国岩胜,又或者说是黑死牟的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阴暗的屋内只有火苗舔舐着木柴的燃烧声。
  日暮葵向她的身体妥协,老实地躺在卧榻上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她问,声音虚弱:“后来,我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发生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变成鬼?”
  “……”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因为有了「斑纹」。因为不想就这样在25岁死去。”
  日暮葵想起大火后,鬼杀队总部的一片荒芜;又恍然得知了为什么大正时代的记载中并没有继国兄弟的名字,只有他们模糊的姓,原来,是因为背叛。
  抛弃一切,背叛了鬼杀队;就因为鬼拥有着无尽的生命……?
  可是,那多出来的许多光阴可是拿阳光,拿许许多多人的性命换来的啊。
  日暮葵认识继国岩胜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曾经的他虽然脾气冷硬,但确实不会草菅人命;能让出生自武士世家,从小就被教导着握剑、守护的他走上另一条罪孽深重的道路。
  其中的原因恐怕和他的弟弟继国缘一有关。
  原来,他穷极了他原应有的一生也没有追赶上那座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