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几番尝试下来,她都不得其果,便唯有放弃,并轻轻躺正身子,肩膀的酸痛得到了些许缓解。
  所幸陆修沂总算信守承诺,除了紧紧抱着她外,真的没有动手动脚。
  一夜无梦到天明。
  醒来时,孟榆竟发现身旁的人还在沉沉睡着。
  从前的他可不这样,那些在怀远将军府的记忆袭上心头。
  她记得,每日她醒来时,就见他已经处理完军务回来用膳了,丫鬟说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直到早膳时辰才从西营回来。
  现下已经是辰时三刻,他却还在沉沉睡着。
  孟榆想到他昨晚说的话,循着那弯弯的睫毛往下看,果见眼底一片乌青,那浓浓的颜色绝非是一日两日的失眠造成的。
  看到这,她的心又控制不住地软了几分。
  孟榆没有惊醒陆修沂,他紧握在腰间的手经过一夜的时间也松了些,她掰开他的手下榻,脱下睡衫换上常服后,方轻轻地打开门,又掩上。
  刚开门就见云安抱着昭愿坐在院里,正低头哄着昭愿。
  闻得声响,云安忙抬首,笑意还凝在唇边,眸中就已经落下泪来,她将昭愿放回摇篮里,望向孟榆的目光被泪水模糊了双眼:“韫禾,赵大人判我和崔询和离了,还将昭愿判给了我。”
  忽闻此言,孟榆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握着云安的手,将写有地址的纸条放到她手心儿,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温声道:“我午后就要回上京了,此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好好的,若有什么事,尽管修书告诉我。”
  云安攥紧带着温度的纸条,低了低眉,将泪水咽回去,拿起放石桌上的蜂蜜递给孟榆:“这罐蜂蜜是我哥哥给我的,我想着蜂蜜水对嗓子极好,便拿过来了,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希望你别嫌弃。”
  “胡说什么呢?”孟榆佯作生气地剜她一眼,忙接过蜂蜜,“你看我像是这种人么?你送的,我开心都还来不及呢。”
  云安看着她,神色中满是歉意,犹豫片刻,她仍是忍不住道:“韫禾,对不起。”
  赵大人能这么轻易地将昭愿判给她,这其中若说没有孟榆的牺牲,她是断断不信的。
  孟榆正打开盖子闻了下,突然听到她这话,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她此言何意,便忙将罐子盖好放到桌面,语重心长地道:“云安,即便没有你,我假死的消息已经被他知晓,便再不可能有安生的日子,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救你和昭愿,也不过是顺手罢了,你断不必为此感到困扰。”
  她字字句句都在为她着想,仿佛生怕她会对此感到抱歉,云安哽咽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声“谢谢”不足以表达她对孟榆的感激之情,可除了“谢谢”,她又实在无以报答。
  垂首缄默半晌,云安扑进她怀里,咽下泣声,郑重地道:“韫禾,谢谢。”
  孟榆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
  用过午饭,又歇了个午觉,很快便到出发回上京的时辰了。
  花铃巷外聚集了几十人,任铃和葛伯拎着食盒站在前面,身后都是涿山和椿食馆的伙计。
  任铃将食盒交到孟榆手中:“这里头都是姑娘爱吃的糕点,还有葛伯做的炸鹌鹑,姑娘带着路上吃。”
  一群拎着鸡的伙计也忙走到跟前:“姑娘要离开,我们也没别的送姑娘,这是我们养的鸡,比外头买的强,也请姑娘带上,住客栈时可以让伙计帮忙宰了,煲个鸡汤喝补补身子。”
  映入眼帘的一张张面孔被晒得黢黑,瘦削的脸上满含泪光,这群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连饱腹都有些困难的人,此时面对她的离去,却甘愿奉上他们最为珍视的口粮。
  孟榆忍不住湿了眼眶:“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些母鸡我绝不能接受,你们都拿回去,留着生鸡蛋或者给家人进补,在鹤九云乡生活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此番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只愿大家都能好好保重身子。”
  一语完,她也没等众人说话,便和陆修沂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直到再看不见鹤九云乡,孟榆才打开任铃送的食盒。
  食盒有三层,第一层放着蜜桃乳糕,第二层放着任铃最拿手的大肉包子,第三层是葛伯做的炸鹌鹑。
  都是她爱吃的。
  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陆修沂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不是永别,你什么想回来,我都可以陪你回来的。”
  孟榆不想说话,只合上盖子,卷起竹帘,任由秋风灌进。
  陆修沂没逼她,由得她将头歪在角落,呆呆地看着窗外。
  ***
  越往北走,天气便愈发寒凉。
  走走停停地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孟榆一行人到达宜川时,下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
  大雪封路,河面冰封,马车和船只都驶不得,陆修沂唯有带着孟榆在宜川包了一家客栈住下。
  大雪连下了三日,雪停后府衙又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宜川并不繁华,外头也没有几个地方好逛,孟榆便只窝在客栈里。
  虽然和陆修沂同在一屋檐下,所幸他谨守君子之道,除了时常要抱抱外,没再对她动手动脚。
  积雪清理干净后,一行人继续上路,又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回到了上京。
  谁知孟榆刚回到将军府不到半天,怀远夫人死而复生,重回上京之事便不胫而走,伴着此事发酵的,还有一个说法,只道当日孟榆是被盗贼掳上山藏了两年,直到两个月前才被陆将军寻到,接回上京。
  “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此事传到陆修沂耳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陆修沂摇摇头:“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去查谁传出这等荒谬的言论,而是要及时止住谣言的传播。”
  楮泽有些无可奈何,全然没了法子:“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如何止得住谣言?”
  众人早晚都会知晓孟榆回京的事,陆修沂早便想好了托词:“当年青梨院大火,原是有蒙面贼人闯府,意图烧杀抢掠,夫人为保清白和家产,与贼人几番缠斗,最终损了容貌,被本将军送到别处休养了近两年才完全康复,因不知贼人还有没有同伙,本将军便对外声称夫人已葬身火海,及至三个月前,果然发现了蒙面贼人的同伙,可在追捕途中,贼人不慎掉落悬崖,落入虎狼口中,连骨头渣都没剩,也算是恶有恶报,本将军这才将夫人接回上京。”
  楮泽闻言,满脸愕然。
  若论巧舌如簧,只怕没人比得上他家公子。
  他连夜将这套说辞发散出去,一夜之间,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果然被压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边刚露白,明宜公主的马车便停在了怀远将军府门前。
  厚实的挡风帘被掀开,里头的人披着一件折枝莲绣鞓红氅衣,踩着矮凳,在嬷嬷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守门的将士见状,忙上前垂首跪下:“参见公主。”
  怀茵轻咳一声,按捺不住欣喜的心情,端正仪态道:“起来吧!听说将军夫人回来了,本公主特意来探望一下。”
  正说着,她抬脚就要进去。
  谁知守卫忙绕上前拦住她,恭声回:“回公主,将军说了,夫人舟车劳顿了一个多月,昨儿才刚回上京,这几天都不便见客。”
  “你好大的胆子,”还没等怀茵说话,她身边的王嬷嬷便厉声喝道,“公主纡尊降贵来看望将军夫人,你有几条命啊?敢拦公主?还不赶紧滚开。”
  这王嬷嬷原是景淮帝身边的人,在宫中也是个厉害人物,纵是后宫嫔妃也需得敬她三分,因景淮帝念及怀茵初初入宫,怕她受欺负,方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到她身边,教导她、护住她。
  王嬷嬷此言再加上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守卫一看,登时吓得腿软,慌忙解释:“请公主饶命,这是我们将军的吩咐,还请公主见谅。”
  他愈是如此说,往昔和记忆涌上心头,怀茵便愈发恼怒,便转头朝王嬷嬷道:“别管他们,我们走,本公主就不信了,他们还敢朝本公主拔剑相向不成?”
  正说着,怀茵抬脚就要往里去,恰在此时,一只手自门沿处拦出来:“公主且慢。”
  楮泽唇边带笑,挡在跟前:“夫人舟车劳顿,身子见累,实在不便见客,公主若想和夫人一叙旧情,何不明日再来?”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阻拦公主?”王嬷嬷冷脸厉斥。
  楮泽丝毫未怒,仍旧负手拦在前面:“承蒙嬷嬷相问,我乃西营副将楮泽,今日留在府中便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看守府中军务机密,若有人胆敢强行闯府,本副将定以意图盗窃我朝军务机密为由,将其抓捕。”
  “你……”
  王嬷嬷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不提上来。
  “楮大人好大的架子,不仅敢拦公主,还敢做上我的主了。”双方正僵持着,身后的廊檐下突然传来一声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