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她撑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坐起身,环顾四周,房内的陈设不多,正对门口的壁上挂着一副夏日莲花图,壁下不远处是一张楠木方桌,桌上置着一个玉壶春瓶,瓶中插着数枝盛开的荷花,对面一张书桌,放着笔墨纸砚,旁边还放着个小铃铛,轻风从开了一扇的窗扉灌入,铃铛便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从旁越过楠木方桌,掀开珠帘往里走,隐隐可见角落中置着一张檀木贵妃榻,榻边一张小书架,三三两两地放着几本书。
  这是一间温馨又极具少女心的厢房。
  孟榆正疑惑陆修沂究竟得罪了谁,以至于对方要掳走她,用以威胁他。
  忽然,房门传来轻微声响,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眸底。
  疑惑瞬间就解了。
  陆迦言笑意盈盈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面:“我估摸着你该醒了,便让人炖了一盅莲子百合羹给你,宁神静气的。”
  “陆公子说笑了,我的心静得很,不需要宁神,”孟榆迅速下了榻,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防御姿态,“你绑我,并不能威胁到陆修沂什么,只会让他气急败坏。”
  陆迦言淡笑着掀开炖盅的盖,轻轻地搅动:“他会气急败坏便足矣,况你怎知我绑你是为了威胁他?而非是我真心心悦于你,想同你白头偕老?”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孟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男人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黏腻,令她的话堵在了喉间。
  她勉强稳住心神,冷声道:“陆公子,我虽不是出身高门绣户,但礼义廉耻还是知道些的,我不仅已为人妻,名义上还是你弟媳,还请你说话行事放尊重些。”
  “弟媳,”仿若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陆迦言冷呵一声,凉凉笑道,“你若当真心仪陆修沂也就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你何必还留在他身边?倒不如来我……”
  话音淹没于喉。
  孟榆寒声打断他:“我不心悦于他,亦不代表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没带一丝犹豫,陆迦言握紧拳,压着声线问:“你对陆修沂尚且有几分敷衍,对我就这么抗拒?我哪里比他差了?你就一丁点儿都瞧不上我?”
  感觉他的怒意正一点点上升,孟榆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比的,况你有何价值,有何优点皆无需我去评价,你今日若因为我的一句话便觉得你比陆修沂矮了一等,可来日呢?来日你碰到了在才能、家世和容貌都比你略逊一筹的人呢?你是不是就会更有优越感?优秀与否,差劲与否,都是因为你将自己置身于他人的评价体系中。”
  陆迦言没说话,脸色却稍稍缓了下。
  孟榆继而温声道:“可世间之大,便是叶子,也没有一模一样的,况嘴长在他人身上,你如何控制得住?你未必比陆修沂差,陆修沂亦未必比你差,本就是独立的个体,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陆迦言闻言,扬唇冷笑:“道理谁不会说?人活一世,都是凡夫俗子,我若这般看得开,又怎会执着于你?我早成仙去了。”
  话音止于此,他没再说话,目光裸|露地审视着孟榆。
  孟榆被他盯得浑身不适,正欲做些什么打破沉默。
  他倏尔就启唇:“我忽然明白为何陆修沂即始终拿不下你的心了,因为你的心比霜雪还冷,比石头还硬。孟榆,你在乎什么?”
  他道着最后那话时,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几分疑惑,孟榆垂下眸,转了话题:“我在乎什么你不必知晓,抓了我对你并无好处,你最好赶紧放了我,免得陆修沂提剑上门,把你好容易得来的宅子都砸了。”
  从绛阳侯府的大公子到凌花巷中的落魄书生,又从落魄书生到今日风光无限的观察使,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孟榆并不少闻。
  陆迦言拉开圈椅坐下,懒洋洋地抬眼瞧她:“你以为我在乎这些?”
  孟榆没躲避他直视而来的目光:“你在乎当然不是这座宅子,你在乎的是外人对你的评价,在乎的是怎样才能赢了陆修沂。”
  他原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却因陆槐远的私心和贪欲被当作养子养在侯府,他这里面的心酸和不甘,孟榆多少都能感同身受。
  对面人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你觉得我让你来我身边,是为了赢过陆修沂?”
  他们两兄弟何其相似,连问出的问题都如出一辙,孟榆笑了:“真心掺杂在假意中,你如今说的或许是真,可不代表你一开始的接近没有任何目的。既然一开始便是错的,你又怎能期望结局如你所愿般美好?”
  陆迦言猛地站起,神色带了几分激动:“可你一开始没有走进我的圈套,所以这个假设对我不公平。”
  孟榆冷下脸:“我没有走进圈套是我有识人之明,但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半点错,换句话来说,倘或我走进了你的圈套,你我见面便不可能似今日般心平气和。”
  听到她直白而冷硬的拒绝,陆迦言垂首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经蓄满冷意:“没关系,天长日久,你总会对我改变想法的。莲子百合羹要凉了,你最好喝一点。”
  言罢,他当即转身离开。
  阳光被隔绝在门外,上锁的声音隐隐传来。
  孟榆不哭不闹,只是暗暗自嘲了下,她究竟是什么体质,为何遇到的男人皆不太正常?
  所幸她在军营吃了早饭,如今亦不怎么饿。
  陆迦言端来的东西,她断断不敢吃。
  结果这念头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孟榆就打脸了,早上的那两个馒头实在不顶饿,她坚持到午后就饿得端起汤盅喝起来。
  填饱了肚子,孟榆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外头,依旧静悄悄的,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她想砸门,但又怕引来陆迦言,思量半日,只好寄希望于陆修沂。
  ***
  砰!
  笔墨洒了一地,墨水洇湿地面,缓缓向着帘外流去,周遭的气氛凝得似一潭死水,众人敛声屏气,皆不敢言语。
  当街刺杀过后,陆修沂上书景淮帝,封城搜寻,奈何千人出动找了半日,亦寻不到孟榆的半点踪迹,就连关于掳走她的凶手是什么模样、受何人指使也无一丝线索。
  楮泽犹豫片刻,轻咳一声,忍不住拱手进言:“公子,要不我们夜探睿王府?”
  陆修沂撑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冷声道:“若此事当真是睿王所为,你以为杨铁手一事过后,他会毫无防范?只怕他早便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主动往下跳了。”
  楮泽被怼得哑口无言。
  又沉默片刻,陆修沂猛地抬首:“陆迦言查过没?”
  楮泽立刻回:“查过了,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
  陆修沂敛眉:“我记得他两个月前买了一座宅子,是……在哪儿来着?”
  旁边的将士立即接话:“在东街的月桐巷,那儿地处偏僻,素日就鲜少有人经过,又因三年前发生过命案,附近的住户基本都搬走了。”
  陆修沂神色一凛,仿佛猜到了什么,猛地站起:“立刻带兵过去。”
  夜色犹似浸了墨,房里没有点灯,隐隐约约的月光穿透窗牖渗进来。
  借助这点光,孟榆勉强摸到了陆迦言方才递进来的糖水,忙端起喝了两口,糖水润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
  陆迦言没给她留水,渴了半日,她一下就将整碗糖水喝了个干净。
  可刚落肚的刹那。
  砰!
  她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瞬间就瘫痪在地,把将身后的椅子撞倒。
  意识到是那碗糖水有问题,孟榆想搀着椅子站起,奈何身子发软到连手都抬不起。
  她心头一凉。
  恰在此时,砰砰砰!
  外头忽然传来数道踹门的声响,到底是木制的,经不得人连番狠踹,没过片刻,门就被踹开了。
  数个火把遥遥铺进眼底,熟悉的厉喝声渗进耳朵:“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孟榆原是极恐惧这道声音的,可现下听来,却有种莫名的心安。
  她看到拿着火把的将士朝她这边冲过来,火光灼烈,驱散了这一路的黑暗,她忍不住扬唇,正欲安心地垂下眸等待救援。
  谁知下一秒。
  眼角余光竟见那将士拎着火把面色匆匆,且不带一丝犹豫地从她面前跑过。
  孟榆惊得瞬间睁大了眼,滔天的恐惧袭卷心头,她想要张嘴大喊,想爬起来怒扣房门,可她身子软到连勾起指尖都费劲。
  她就这般张大眼睛,满脸惊恐地数着从她面前走过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
  他们走过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就仿佛他们完全没看到这扇门,完全没看到她这个人,那神色,仿佛经过的是一堵墙。
  一堵墙……
  孟榆脸色一变,眸光落到对面,看到月光从窗牖里透出来,瞬间就想明白了。
  她面前的不是门,而是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