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可杯壁刚刚放到唇边,便听得陆修沂面不改色地道:“和离书你看完了吧!”
  孟榆一顿,迎上他的目光:“我没看,就撕了。”
  他的目光淡淡:“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我么?如今我要放你走,你为何还要留下?”
  她瞧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你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孟榆望着角落那银壶两杯,干脆直言。
  牢房久久听不见回声。
  陆修沂沉默良久,终于垂首叹了声,再抬眼时目光中已没了方才有平静如水,唯有填满悲恸:“榆儿,我如你所愿,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你走吧!我们已经再无关系,你可以去寻一方山水之地,好好过完下半生。”
  在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终是控制不住,孟榆抹了抹泪,深吸一口气,倔强道:“我不会走的,我去求圣上,我去和他说明情况,人不是你杀的,是那些黑衣人,那些人是睿王派来的,我……”
  “你有证据么?”
  话音止于空气中,陆修沂沉声打断她,“你觉得圣上会信你,还是信他那个握着人证、物证的亲儿子?”
  他一句话将孟榆所有的希望彻底打碎。
  “榆儿,别为我费心思了,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
  豆大的泪珠滑过她的脸、她的心。
  孟榆模糊了双眼,泣不成声。
  见状,陆修沂长叹一声,语调中全然没有濒死前的惶惶,反而有种追寻良久后的释然,他真诚地道:“你的答案,我知道了,可是榆儿,你当真不走么?或许这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孟榆以为他说的是陆夫人这个身份,便摇头:“我不走。”
  “好,这可是你说的。”
  年轻男人忽地站起,朝她行来,唇边满是笑意。
  孟榆一怔,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泪水从眼眶滑落,她刚问,却被他抬手止住。
  几近要窒息的吻如翻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
  从牢房出来时,天穹乌云密布,不到半刻,便轰隆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候在马车旁的画宜见状,忙撑伞过去:“夫人,雨太大了,坐回车上吧!”
  孟榆却置若罔闻,只呆怔着往前走,越过铁门,越过马车,越过茶楼酒肆林立的街道,越过指指点点的行人,一步步走回了怀远将军府。
  檐角下,那张刻着“怀远将军府”的匾额正顶在头上。
  马路的另一边,一辆车轿冒着滂沱大雨匆匆而来,轿撵倾斜,来人拿着那张明黄的绫锦织品,肃着脸色宣判:“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怀远将军陆修沂蓄意杀害观察使陆迦言,现证据确凿,剥夺其头衔、官阶,将其所有财产没入国库,于今日午时赐毒酒,钦此!”
  孟榆霎那软了腿,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
  伴着话音刚落,一大批官兵涌进府中,惊得众人四下逃窜。
  知眠满是震惶地跑出来,却见孟榆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泼打,论是画宜如何劝,亦不为所动。
  她忙冲上前,含泪劝道:“姑娘,起来吧!再淋下去,你的身子也会垮的。”
  “送走庄妈妈和叠雪了么?”
  孟榆呆怔似的问。
  知眠泪如雨下,点头道:“嗯,卯时就将她们送上船了,眼见她们远去,我才回来的。”
  听到这话,望着那些进进出出来抄家的将士,孟榆才有了些许放心。
  为防庄妈妈知道此事会急火攻心,她严令府中众人不许告诉庄妈妈此事,并在今儿一早让知眠送她们上船回桐州。
  恰在此时,宁穗坐着马车匆匆赶来。
  “榆儿,一切已成定局,别在这里了,和我回去。”宁穗跳下马车,过来拉她。
  “不,我就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雨水倾泻而下,孟榆一把甩开她的手,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变,抬首拽着宁穗的裙摆,哭求道,“宁穗,求求你,让你哥哥和秦慕岁为他求求情,他人不是他杀的,陆迦言是为我而死,与他无关,我求你,好不好?”
  宁穗扶着她的臂膀,想把她拉起:“榆儿,来不及了,圣上已经派人将毒酒送去,况我哥哥和秦慕岁,甚至是豫王跪在大殿求了三天,圣上亦不为所动,此事,此事已无转换之地。”
  轰隆!
  白光划破天际,宁穗的话犹似雷鸣般重重敲在孟榆心头,令刚站起的她只觉头晕目眩,登时就站不稳,昏了过去。
  “榆儿……”
  宁穗慌忙接住她,和画宜将她扶上马车回了宁家。
  一时间,陆修沂被抄家、赐毒酒的消息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众人皆道景淮帝英明,处置了京中的一大害群之马。
  ***
  孟府。
  “你快别走了,晃得我头晕。”
  孟老妇人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在她面前来回晃荡了许久的孟砚清这才停下。
  孟砚清一屁股坐下,老脸团成了一个大大的褶皱:“儿子是焦心,也不知陆修沂的事会不会危及到我们。”
  “你焦心亦无用,”孟老夫人叹了口气,“如今只能等洲哥儿下朝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孟老夫人顿了下,望向门外渐渐升起的日光,泛黄的眼珠透着精明,“但料想圣上应当没追究到我们家,否则昨儿处死陆修沂后,便该有圣旨来了。”
  孟砚清长吁一声:“话虽如此,但圣上的心思谁能揣摩?一日不知,儿子都不敢上朝一日。”
  孟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你今儿不上朝倒也还情有可原,只当一时间老脸撩不下,可你作为老子,难道风雨都让你儿子替了去?”
  孟砚清拍了下大腿,蹙眉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
  “实话。”
  孟老夫人两个字怼得孟砚清哑口无言,讪讪地低下头。
  正在此时,阮妈妈小跑着进来:“回老夫人,老爷,洲哥儿回来了。”
  孟砚清和孟老夫人面面相觑,惊站而起。
  两个人忙走到门口,只见孟章洲一身墨绿朝服,从远处遥遥走来,待走近了,孟砚清仔仔细细地将他审视一番,见他神色自若,行动如常,并无不妥之处后,方松了口气。
  “洲儿,如何?”
  孟章洲脱下纱帽放到桌面,看到孟砚清和孟老夫人皆围上来,佯作疑惑道:“什么如何?父亲不是说不舒服么?怎还能来祖母这儿?”
  孟砚清一甩脸:“你少给我打哑谜,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们孟家若行得正坐得端,何惧牵连?倒是父亲,既然无碍,要不同我去瞧瞧三妹妹?”
  孟砚清松了口气,可提及要去看孟榆,他转瞬又拉下脸:“过两日吧!过两日我再去看看她。”
  孟章洲冷了脸:“从三妹妹成婚至今,父亲还没去瞧过她几次,如今她落难,您作为父亲,纵不能帮她什么,亦该上门问候几句,岂有安坐于家,只顾自己安危之理?”
  他短短几句话将孟砚清说得面红耳赤,但孟砚清仍舔着脸解释:“洲儿,不是为父不想去,她若只是病了,为父当然会立刻上门问候,但如今涉及的是抄家的大罪,连陆修沂被赐毒酒自尽了,为父纵然过去宽慰几句又能如何?事已成定局,神仙来了也回天乏力。”
  “洲儿,你父亲所言有理,”孟老夫人见状,忙上前帮腔,“我们家上上下下近一百口人,若被圣上怪罪,也惹上抄家之祸,我们岂……”
  “祖母,”孟章洲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老夫人,她素日和蔼的形象在这一刻他心中瞬间崩塌,“若非有宁穗将三妹妹接走,她此时便流落街头了,宁府上下几百口人,难道他们便不怕被牵连?我们和三妹妹骨肉相连,反而对她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您让外人如何想我们?”
  孟砚清重重地叹了声:“现在这种情形,我们哪里还管得了外人如何看?能保得住自己的这条命便不错了。”
  孟章洲起身:“您不去,我自己去。”
  “你父亲说得对,洲儿,不论怎样,权当祖母求你,好歹别在这当口冲过去,且等两日瞧瞧再说。”
  孟老夫人管不了孟章洲如何看她,只忙拽住他的衣袖,躬身就要跪下。
  “祖母。”
  孟章洲拔高了嗓音,忙扶住她。
  孟老夫人顺势紧紧抓着他的手,老脸扭成一团,扯着干哑的嗓音:“你若非要去,我和你父亲就在这儿长跪不起。”
  孟章洲见状,沉沉地哀叹一声,浑身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
  狂风忽然骤起,雨丝携着花香一道送入房内,迎面劈到窗边人身上。
  知眠刚好端来安神茶,见状,忙过来关窗。
  孟榆搭手上去要拦住她。
  “姑娘,烧才退了,大夫说你吹不得风。”知眠叹了口气。
  孟榆唯有放开手,起身回到榻边坐下,抚了抚旁边的那身素服,低低地问:“他的后事安排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