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当啷!”
  年轻的将士口吐鲜血,随着他倒地的刹那,手中的剑亦掉落在地,利箭插进了他胸口的三寸里,可见射箭之人含着多大的怒火。
  数声惊呼在耳边响起,刀刃交错的声音亦渐渐歇了下去。
  孟榆转头。
  意料之中的面容铺进眸底。
  年轻男人肃立于青瓦飞檐之上,冷声厉喝:“睿王以下犯上,意图谋权篡位,现已被押入大牢,等待发落,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正说着,门外忽然涌进几十个身穿甲胄的将士,走在前面的秦慕岁一见宁穗,忙冲过来,将她上下检查了番后,又关切地问:“穗穗,你没事吧?”
  宁穗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陆修沂,又望了望孟榆,见她脸上并无一丝震诧,霎时就明白了。
  陆修沂是假死……
  翌日。
  睿王意图谋反,却被陆修沂、宁简行和豫王带兵平定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们全都知道,光瞒着我,就等着看我笑话是吧!他们瞒我也就罢了,连榆儿你都这样,这事儿无论如何你都说不清了。”
  孟榆约了宁穗在浔满楼见面,并亲自端来了好茶要向她赔罪,宁穗瞪了她一眼,交叉双手横在胸前,冷哼道。
  远处的山峰层峦叠嶂,此起彼伏,在碧蓝如洗的天穹下,仿佛沉睡的巨龙。
  孟榆放下茶盏,拽着她的臂弯,歪头笑了笑:“好姐姐,别生气了,你可知演戏并非你所专长?”
  宁穗佯作生气的脸登时就垮了,她恨得咬咬牙,狠捏着孟榆的脸:“下次有事,不许再瞒我了。”
  孟榆疼得龇牙咧嘴,忙求饶道:“好姐姐,好姐姐,你且饶我这回,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行吧!”
  宁穗松了手,回身端起茶,见茶色透亮,便一饮而尽:“看在你真心实意来赔罪的份儿上,我就饶你这回,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是一杯茶这般简单了。”
  “好好好。”
  孟榆另执一盏茶回敬她。
  和宁穗吃完饭,她先回东营处理事情,孟榆买完单后,才和画宜慢悠悠出了浔满楼。
  哪承想,刚出门就险些撞倒了一人。
  “你这人怎么回……”
  画宜扶住孟榆,正要厉斥,可瞧见那人,惊得陡然闭上了嘴。
  孟榆稳住身子,感觉到画宜的手一僵,便抬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同样惊了一下:“父亲?”
  只见他双目无神,头上的纱帽歪了一角,被她撞得倒退一步,身后的小厮忙上前搀住他。
  没问发生了何事,孟榆把孟砚清扶上马车,送回了孟府。
  谁知刚进门,堂上却是哭声一片。
  孟榆和画宜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何事,却见鬓发散乱的袁氏猛冲上来,扯着孟砚清的臂弯,撕心裂肺地痛哭:“老,老爷,我们霜儿没了,你可一定要为她作主啊!”
  失神的孟砚清猛地一听,脚步一软,遥遥地望着堂上那具被白布掩盖的尸体,刹那间脸白如纸。
  他瞬间红了眼眶,瘫软在地。
  良久良久,他才嗓音嘶哑地怔怔问:“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上个朝,回来如何就成这样了?霜儿,霜儿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会忽然就没了?”
  袁氏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邓妈妈将她扶起。
  孟章洲泪流满面,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二妹妹是上吊自尽后,被陇国公府送回来的。”
  “什,什么?霜儿是上吊自尽的?他们陇国公府仗着位高权重,就这么草菅人命?”孟砚清红着眼,忽然扬了声音怒喝,踉踉跄跄就要站起,“不行,我,我要去讨个说法,我们霜儿不能白白就没了,她,她还怀着孩子呢,这是一尸两命啊!”
  一边说着,孟砚清一边要冲出去。
  孟章洲立刻拦住他,拧着眉低声道:“父亲,不能去,二妹妹就是没了孩子后才上吊自尽的。”
  啪!
  清澈的巴掌声惊得堂上的饮泣声止了一瞬。
  孟章洲右脸霎时印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孟砚清拔高声音怒喝:“既是他们逼得霜儿没了孩子,他们不心疼她也就罢了,还逼死了她,我岂能善罢甘休?你是她的亲哥哥,怎能如此懦弱?连自己的亲妹妹没了,都不敢去讨个说法。”
  孟章洲被打得有些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父亲,”孟榆终于看不过眼,上前挡在孟章洲面前,冷声道,“二姐姐已经走了,您若还想顾全她的面子,便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追根究底。”
  那一巴掌用尽了孟砚清的力气,他看了看双目含泪的孟章洲,又瞧了瞧冷静无比的孟榆,气得出走的理智恍然拉回:“你什么意思?”
  孟榆缓了缓,压下眼睫:“有什么回书房,我相信大哥哥自会同您细说。”
  “还细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袁氏忽然猛冲过来,一把推开孟榆后,又转头扯着孟砚清的衣衫,疯了般哭求,“老爷,他们,他们都说霜儿的孩子不是程曜的,是睿王的,我不信,老爷,我们霜儿那样乖巧,她再怎样也绝无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说着,她环视了周遭一番,又指着众人道,“一定,一定是这些贱人,她们看不得霜儿高嫁,才出言诬蔑她,老爷,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们霜儿做主啊!她,她那么乖,那么漂亮,不可能,不可能的,老爷,求你……”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夫人受到惊吓,已经说胡话了,还不快把她扶回去,好生看着。”
  众人正怔愣地看着袁氏时,孟老夫人拄着拐杖快步走来,老脸皱成了一团,忙吩咐。
  呆住的几个婢女这才手忙脚乱地和邓妈妈将袁氏拖回房。
  孟砚清已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轮廓,又见袁氏神色癫狂,便愈加确定了她所说的话。
  一时间,此事如五雷轰顶,陡然砸在心头,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了个干净,顿时只觉天旋地转。
  下一瞬,就没了意识。
  孟老夫人唬了一跳,忙让人将孟砚清抬回房,满府一时间手忙脚乱,谁都顾不得堂上那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孟榆向孟章洲一打听,才知今儿早朝上孟砚清被罢了官。
  “我劝了父亲去瞧瞧你,可他,可他怕祸及己身,累及家族,连逼着我也不能去看你,原是我们无情在先,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应得的。”
  孟章洲望着满堂悲戚,叹了口气。
  孟榆面色淡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都会各自飞,趋利避害原是人的天性,我当日那般形景,又有几人敢靠近?我不怪他们,况我知道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若非他们使了什么法子,你断断不会置我于不顾。”
  闻得她竟没丝毫怪罪之意,孟章洲微微一惊:“打小我便说二妹妹和四妹妹不如你,不止性格,还有心胸,如今我只是担心,父亲一惯极重面子,今日被圣上当堂呵斥他无情无义,又逢二妹妹身故,恐他会受不住这个打击。”
  “父亲的事,大哥哥无需过多担忧,我了解父亲,若能复职,他还是能撑下去的。”
  孟章洲震诧:“复职?”
  孟榆点点头:“此事由陆修沂出面,相信圣上会念在他救驾有功的份儿上,饶过父亲这一回。”
  “可三妹妹,你当真不介意?”孟章洲夷犹。
  孟榆摇头道:“介不介意又能如何?他究竟是我父亲,我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孟章洲闻言,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煽情的话总是不太实际,唯有日后劝父亲对她好些,再好些。
  没过多久,孟洇和江煊礼亦匆匆赶了过来。
  管家到林安寺请了佛僧过来念经超度,这时满府也挂上了白绸,孟砚清和袁氏身子都不舒服,孟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孟榆只得让人捎个消息给陆修沂,道是她今晚要留在这儿帮忙处理孟霜的丧事,可陆修沂闻言,却忙放下手头的东西策马而至。
  “你不是还要处理睿王在西营的孽党么?这会子如何有空过来?”见他倏然赶来,孟榆微诧。
  当日睿王接手西营后,将陆修沂几近一半的心腹都剥夺了军衔,并赶出军营,转而安插了自己的人。
  如今睿王虽已伏法,但孽党众人,仍不容小觑,圣上便命陆修沂全权接管此事。
  “那些事有楮泽看着,我一时半会不在,也无妨,”陆修沂低声回,“这到底是你二姐姐,我如何能不来?”
  孟榆稍感宽慰。
  缄默片刻,她又道:“有一事,我想拜托帮忙向圣上求情。”
  陆修沂料到她说的是何事,便温声道:“榆儿,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他是你父亲,亦是我岳丈,你便不提,我也是要帮他的。”
  满堂尽是佛僧念经的禅语,孟榆却仿若未闻,耳畔只传来他温柔的言语。
  她不知该如何回他,便只低低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