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邓骘闻言,眉峰略略一皱……私议天子,可是犯讳。
  “先皇龙章凤姿天下皆闻,皇太后当年尚中闺中时,便是洛阳城极负盛名的玉姝。据此来看,圣上想必也是仪容出众。”邓绥听了妹妹连珠炮一般五花八门的问题,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而后眸光平静地条分缕析道。
  一旁的邓骘见状,心下默默叹了一声,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他从来就晓得,阿绥她……其实从来都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循规蹈矩呵。
  而那厢,邓绥继续平静地淡笑着回应妹妹的好奇:“性情的话……家中收着的那一封官秩阿父为护羌校尉的御诏,乃是今上亲笔。我曾细细观摩过,笔致端秀和润,运墨凝劲有力,勾画藏锋。常言道字如其人,以此窥之,今上的性子,大抵是表面端重冷淡,内里暗敛锋芒。”
  暗敛锋芒?邓骘听得微微一诧。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当今这位少年天子,自幼病弱,从十岁登基起,便是皇太后辅政,连早朝都未上过几回……
  “至于喜好,“那厢,邓绥略略顿了顿,仿佛思量了一瞬——“圣上五岁启蒙,七岁开笔,好学勤恪,太傅们多有赞誉。所以于经史诸子之类应当造诣不俗……此外,便不晓得了。”
  “阿姊好生厉害!”邓绮微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晶亮明圆的眸子。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着这个一向太过沉静内敛,甚至有些刻板无趣的姊姊,简直像头一回认识她似的——原来,阿姊竟也会像她一样,私底下留心这些大人们纷纷缄口的事情呢,而且知道得这般多!
  邓骘早已没有了出言相阻的心思,却是默然下来,微微垂了眼睑……阿绥所说的这些关于当今天子的事情,他以往也都从父亲那里听过的,甚至只会更详尽,但却从未认真思量过——原来,悉心缕析之下,是能推测出这许多事情的。
  洞察时事,谋划运筹……这此,他从来就不擅长的。
  “对了,阿兄那篇《虞书》可习得通熟了?”见兄长神色默然,垂眸不语,邓绥不由带了些关切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堪堪回过神来,邓骘轻声一叹,道:“还是上回那几个症结,怎么也读不懂。”少年神色有些黯然,三日后先生便要考校功课,阿父一向极关心他的学业,若知道了此事,定会失望的罢。
  见状,少女默然一瞬后,神态随意地淡笑着开了口:“若还是那几处,阿绥这几日闲来几事,翻了几本古籍,凑巧倒是解了出来。”
  “原本是打算悉数写下来,如今只差一处了……待归家后应当就好了。阿兄届时便来取去罢。”她开口道,语声清宜入耳——“若仍有不解之处,我们兄妹一处探讨,应该也多有益处的。”
  原来,妹妹这几日在室中看书的时候格外多些,竟是为了替他解围……邓骘心下一阵震动,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温暖。
  “啊,阿姊你、你这几日闷在屋中看书,原来是在为阿兄做功课呀。”听到这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那一大片藉田的邓绮不由得回过了头来,想到方才自己捉弄阿姊那一幕,霎时间有些愧疚地垂了眼睑,小声歉然道——“阿绮当真是不晓事,现下在这儿给阿姊赔不是了。”
  “真真稀奇,我家阿绮什么时候竟也这般乖觉了?”少女似水明眸间带出一丝淡淡笑意,难得地出语戏谑道。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闻言,刹时间已微微嘟嘴,竖了一双秀气眉峦,仍是稚嫩的面庞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过半月,阿母归省可就要回来了,看你怎么过关?”
  ——她家这个天资颖悟的阿姊,百家经典,诗赋文章都是极厉害的,常得阿父褒赞……可,这有什么用?
  针黹烹饪才是女儿家的正经事,偏偏阿姊她于这些似乎没什么天份。以往因为年纪小,也只是给阿母数落一通罢了。可如今十一岁,已是论婚的年纪了,不通女红……这样的女郎,往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第84章 汉和帝与邓绥(三)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闻言,刹时间已微微嘟嘴,竖了一双秀气眉峦,仍是稚嫩的面庞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过半月,阿母归省可就要回来了,看你怎么过关?”
  ——她家这个天资颖悟的阿姊,百家经典,诗赋文章都是极厉害的,常得阿父褒赞……可,这有什么用?
  针黹烹饪才是女儿家的正经事,偏偏阿姊她于这些似乎没什么天份。以往因为年纪小,也只是给阿母数落一通罢了。可如今十一岁,已是论婚的年纪了,不通女红……这样的女郎,往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闻言,邓绥一向平静从容的神色间也终于现出几许无奈来,她微微叹了声气,而后垂了睫。
  一旁的邓骘,听了这话,也不由替妹妹担心了起来-阿母她一向严厉,对阿绥更是操心得很。
  有些莫名地,车中静了好一会儿,只闻木轮碾过道路的轧轧声响。
  “阿父以往便说过,只叹阿绥非是儿郎。”半晌默然后,少年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仿佛喟息似的轻声开口道。
  “乱说!”邓绮闻言,立时不乐意了,飞快地脆声反驳道——“阿姊这等倾世姿容,若做了男子多可惜!”
  “要我说,阿父那是贪心不足,有了这般品貌无双,天资颖悟的女儿,还要可惜她不是男孩儿!”
  其实,恐怕也有他这个长子不够颖悟睿智,频频令父亲失望的缘故……邓骘不由垂目,心下默默道。
  他身为嫡长子,自幼便由父亲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诱掖督导。但十余年下来,却仍是才具平平。不只父亲,诸位长辈恐怕也早已失望了罢?
  而后,原来闹热的车厢中便有了片时的静默。直到邓绮努力地玩笑逗趣之后,才终于重新活泛了起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洛水之滨。才不过辰时,两岸已是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繁丽景象。但即便车马不息,冠盖相属,邓家这一辆青帷髹漆的双辕车驻了步后,仍是引了周遭不少人注目过来。
  而后,便见御者谙练地在江畔乔松树下系了马,而后车前置好了踏石,车中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少年,他下了车后,细心地伸臂去扶车中的妹妹。
  先是跳脱的邓绮灵活地下了车,最末邓绮方才敛着衣裾,姿态娴雅却从容地扶着兄长手臂,踩着踏石落了地。
  ——好一个清姿玉色的女郎!
  那一袭雪青曲裾的少女,眉目间虽仍带了几分稚气,但姿容委实太过惊艳,以至于片时间便引了周遭许多人注目。
  虽碍于邓氏高门,未有谁人胆敢放肆上前,但却着实惹了许多人指点议论……原来邓校尉家还藏着这般姿容无双的玉姝。
  一向从容的邓绥,此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也有些微的不适。她自小不大参与宴饮游赏之类的闹热。除了性子沉静,不喜喧嚣,便是为了避开那些目光与指点议论。
  幼时还好,只是被长辈带在身边时,会有许多相熟的长辈争相来摸头,夸赞说好精致的女娃娃。待年纪大了几岁,情形便麻烦得多了。因着这个缘故,近二三年间,她连家门都是极少出的。
  十一岁的邓绥,并不觉得容貌有什么值得夸耀——美丑妍媸,乃是天生而定,既非自己的意愿,又非已身努力所得,又凭甚么以此傲人?
  况且,时至今日,这副样貌给她带来的尴尬实在不少。
  立在她身边的邓绮看着自家阿姊一露面便惊艳众人,心底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片时后,她目光终于回落到阿姊身上时,却见姊姊神色虽是一惯的从容平静,但却下意识地微微抿紧了唇角……
  女童心下方才那些骄傲喜悦之类的情绪,瞬时散了个七七八八……阿姊她一向都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今日被自己硬拉了来,逢着眼前这般情形,其实心底里应当是有些局促的罢。
  想到这儿,她心底里生出许多愧意,思忖了片时后,目光不由落向了洛水之上那一叶叶浮泛四漂的木兰小舟,而后便牵了阿姊的手,仰着一张稚嫩脸儿笑着着兄长道:“阿兄,今日风静波平,不若我们兄妹也去河上泛舟罢?”
  邓骘自然明白幼妹的意思,于利落地点了头,水岸边便有许多小舟出赁。不一会儿,他们兄妹便也泛了叶木兰舟在水上,邓骘撑桨十分有章法,行水轻而稳,是以坐在舟上十分安心。
  泛舟水上,总算是避开了许多目光,邓绥心下不觉轻快了许多,也终于有心思来欣赏这洛水之滨的季秋景致。
  时值暮商,水岸的山峦已不复春秋绿郁,漫山的树叶褪变作了红褐、深赭、浅金诸色,斑驳参差,绚烂得仿佛重彩晕染的画卷。而自山麓延伸向水岸的数里平畴间,则是大片大片如茵的野花野草,生得十二分菁茂,其间最为惹眼的要数野菊,金黄、淡紫、雪白三色一簇簇生在茵草间,遍野盛绽,烂漫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