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伸出手,将抽屉拉开,取出了那本承载了外婆玲子无数过往的册子。
  指尖拂过粗糙的封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名字一个个掠过眼前,最终,停留在了最后一页。
  那里,清晰地写着“夏目木野”四个字。
  墨迹与纸张的细微差异依旧存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虚幻。这个名字的主人来了,又走了,只留下这个刻印般的痕迹。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摩挲着那个名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带着一丝残留属于那个少年的温度。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疑惑,心疼,失落,还有一丝未能好好守护的愧疚,最终都化为了一片茫然的空洞。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眼皮越来越重,他终是支撑不住,伏在摊开的友人帐上,沉沉睡去。脸颊贴着那写着“夏目木野”名字的纸页,呼吸渐渐均匀。
  ……
  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深海,然后又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浮向另一个水面。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视野变得低矮,身体也感觉小了很多。
  他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却又带着微妙不同的童年视角。
  他看到了自己——一个年纪更小,眉眼间带着倔强和不易察觉的悲伤的夏目贵志。
  他也看到了那个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父母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父母离去后,巨大的空茫笼罩下来。
  木野躲在门后,偷偷看着那个被称为哥哥的男孩。
  男孩背对着木野,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在哭。
  但在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时,男孩会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用力吸吸鼻子,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还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木野,别怕,哥哥在。”
  木野那时还不懂太多,只是本能地觉得心里闷闷的,点了点头,没有戳穿哥哥的伪装。
  接下来是不断辗转于各个亲戚家。
  冷眼,嫌弃,低声的抱怨“两个拖油瓶”,这些场景与夏目贵志自己的记忆重叠。
  但不同的是,在这个视角里,他清晰地看到,当有亲戚试图只带走看起来更懂事,或许负担稍轻的夏目贵志,而想将更小的“木野”送去别处时。
  那个瘦小的哥哥会像被激怒的狼崽一样,猛地冲到木野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挡住,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些大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不行,不能分开!我和木野要在一起,哪里都要在一起!”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守护,是夏目贵志在自己孤独的童年里,从未有机会展露过的。
  他一直是那个被推来推去,默默承受的孩子。
  生活依旧艰难,他们依旧会因为看得见的东西而受到惊吓,被追得狼狈逃窜。
  但在这个视角里,夏目贵志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看到自己在因为看到妖怪而脸色发白时,身边的弟弟总会适时地扯扯他的衣角,指着天空飞过的鸟或者路边一朵奇怪的花。
  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着毫不相干的话,笨拙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也转移可能引起旁人怀疑的焦点。
  当自己因为被妖怪追赶摔倒在地,膝盖磕破流血时,那个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弟弟会蹲下来,鼓着腮帮子对着伤口小心地吹气,嘴里念叨着“痛痛飞走”,虽然没什么用,却让那份恐惧和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在这个视角里,夏目贵志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紧绷的神经因为木野的存在而有了片刻的松懈,那些无法对旁人言说的恐惧和委屈,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偷偷宣泄可以被理解的出口。
  他们互相依偎着,在冰冷的屋檐下,分享着同一份秘密和微弱的暖意。
  变故发生在那次寻常的逃亡中。
  他们被一只脾气暴躁的低等妖怪追赶,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片陌生的林子。
  哥哥跑在前面,木野紧紧跟在后面。
  突然,木野脚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地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剧痛袭来,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木野仿佛听到哥哥惊恐的呼喊声:“木野!”
  不知过了多久,木野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恢复了意识。
  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样,那些原本只是模糊扭曲的影子,此刻显露出了千奇百怪的形态。
  漂浮在半空的光团,藏在树后窥探的独眼小妖,还有绊倒他的那个东西。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石头,而是一个半截埋在土里,长满了青苔的古老石像,形态依稀能看出是地藏菩萨的模样。
  但石像的面容却带着一种不属于神佛,狡黠生动的表情。石像的眼睛似乎正看着木野。
  一个苍老而带着奇异回响的声音直接在木野脑海中响起:“人类的小娃娃,你撞到老夫了。”
  他吓了一跳,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想:“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哼哼,看在你这娃娃魂魄干净,又与那一边颇有缘分的份上,老夫不跟你计较。”石像的声音继续说道,“不过,你这一撞,倒是把你的门撞开了一条缝。有趣,真是有趣。”
  木野不明所以。
  “小娃娃,想不想看得更清楚?”石像的声音带着诱惑,“想不想真正看清你哥哥看到的那个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模糊地感觉,笨拙地猜测?”
  木野的心猛地一跳。
  看清哥哥看到的世界,完全理解哥哥眼中的恐惧和孤独。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用力地在心里回答:“想!我想!”
  “好!”石像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老夫可以帮你彻底打开这扇门,让你从此能清晰地看见我等存在,感知彼世之息。但是,代价是有的。”
  “什么代价?”
  “你的寿命。”石像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法逆常理而行,需以生人精气为引。每多用一分这能力,你的生命之火便会加速燃烧一分。你,可愿意?”
  几乎没有犹豫,木野在心底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这次,轮到那石像似乎愣了一下:“哦?毫不犹豫。小娃娃,你可知道寿命意味着什么,为何要付出如此代价,只为看清这大多是人类避之不及的晦暗之物?”
  木野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哥哥偷偷哭泣的背影,面对亲戚时强装的镇定,被妖怪追赶时苍白的脸,还有那些只能埋在心里无人可诉的恐惧。
  他轻轻地在心里,对着那古老的地藏石像,也说出了从未对任何人言说最深处的愿望:
  “因为我想做一个,能完完全全理解哥哥的人。”
  “我不想再只能看着他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每次他害怕的时候,我只能在一旁,像个傻瓜一样哈哈傻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真正地,站在他身边。”
  ……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
  夏目贵志猛地从书桌上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友人帐上,那个“夏目木野”的名字清晰依旧。
  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抬手一抹,指尖一片湿润。
  是眼泪。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悄然滑落,打湿了衣襟,也晕开了友人帐上,那个名字边缘的一点墨迹。
  他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湿痕,又看向那个名字,梦中以木野视角经历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那个倔强守护着他的哥哥,那个笨拙地试图安慰他的弟弟,那个用寿命交换了“看见”的能力,只为了能完全理解他,站在他身边的少年……
  原来在那个世界,他并非独自一人。
  原来,他曾那样被坚定地选择和守护过。
  原来,木野那看似胡闹和洒脱的背后,藏着如此沉重而温柔的牺牲。
  巨大的震撼和迟来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
  他伏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在寂静的晨光中,低低地响了起来。
  在并盛当弟弟的每一天
  第53章 当弟弟的第49天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并非友人帐纸张的粗糙,而是一种光滑带着金属质感的凉意。
  十束多多,或者说刚刚结束“夏目木野”身份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