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更深了,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墨卿悄悄来到书房外,透过门缝看见沈如澜仍在伏案工作。她轻轻推门而入,将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放在案头。
  “歇会儿吧,”她柔声道,“我已经让厨房备了些点心,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沈如澜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还是扯出一抹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陪你。”苏墨卿在她身旁坐下,拿起墨锭轻轻研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屋内的温暖却足以抵御这个冬天的所有寒冷。
  这一刻,她们彼此都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会很艰难。
  夜深了,雪渐渐小了,但扬州城的暗流,却才刚刚开始。
  在这看似平静的雪夜之下,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布局。江宁巡抚府邸的书房里,同样亮着灯火;盐运使衙门的值房里,几个官员正在密谈;甚至连运河上那些看似普通的漕船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一切,都围绕着沈家这座江南第一富商的府邸,悄然展开。
  雪花依旧无声飘落,覆盖了所有的痕迹,却掩盖不了正在酝酿的风暴。
  此刻的听雪轩内,沈如澜终于放下笔,将写好的密信仔细封好。“明日一早,你亲自送去巡抚衙门。”她对守候在门外的管家沈福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苏墨卿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雪夜格外漫长。
  第25章 求助援手
  腊月十六,雪后初霁。
  扬州城银装素裹,连绵的屋宇覆着厚厚的积雪,檐下垂挂的冰凌在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水晶帘幕。
  运河上薄雾氤氲,几艘早行的漕船破冰而行,船工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空气中凝成霜花。
  沈如澜一夜未眠,天未亮便起身梳洗。她特意选了一身藏青色暗云纹锦缎长袍,外罩墨狐皮大氅,腰系玉带,头戴貂皮暖帽,显得庄重而不失身份。对镜整理衣冠时,她注意到眼角淡淡的青黑,不由轻叹一声。
  “少爷,车马已经备好了。”管家沈福在门外恭敬道,“礼品也都装上车了,按照您的吩咐,备了周大人最喜欢的徽墨、端砚,还有一方鸡血石印章。”
  苏墨卿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个紫檀木盒。她今日穿了件淡紫色绣梅花的夹袄,发间簪着一支白玉簪,显得清雅动人。“这是我昨夜翻出来的,”她轻声道,“前朝董其昌的《雪景寒林图》,周大人最喜收藏书画,或许用得上。”
  沈如澜接过画盒,心中感动:“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怎好……”
  “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苏墨卿坚定地说,亲自为她系上大氅的带子,指尖微微发颤,“一切小心。多带些随行,最近扬州城内不太平。”
  晨光熹微中,三辆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咯吱声响。
  沈如澜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清晨的扬州城已经开始苏醒,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寺庙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路边的茶棚里,几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正在窃窃私语,见沈家的马车经过,立刻噤声,投来探究的目光。
  江宁巡抚衙门坐落在城东玄武街上,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披着白雪更显肃穆。
  门房显然早已接到通知,见沈家的马车到来,立即迎了上来:“沈少爷,大人正在后堂等候。请随我来。”
  穿过重重回廊,衙署内肃静非常,只有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回声。偶尔有衙役捧着文书匆匆走过,见到沈如澜都恭敬行礼。
  沈如澜注意到衙门内的护卫比平日多了不少,个个神情肃穆,心中不由一紧。
  周大人正在一处雅致的花厅内赏玩一盆精心修剪的梅花,见沈如澜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刀:“沈贤侄,许久不见,今日怎有空来访?”
  他年约五旬,两鬓斑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虽身着常服,但久居官场养成的威仪却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沈如澜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世伯安好。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她示意随从将礼品奉上,“这是家父生前收藏的徽墨、端砚,还有前朝董其昌的《雪景寒林图》,知道世伯喜好文房,特来献上。”
  周大人扫了一眼礼品,目光在画盒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令尊在世时,与我乃是至交。贤侄不必客气,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他示意沈如澜坐下,亲自为她斟了杯热茶,“是为内务府那件事吧?”
  沈如澜心中一凛,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
  她将内务府逼迫之事细说一遍,语气恳切:“周世伯,并非晚辈不愿为朝廷出力,只是五十万两实在过多,若尽数拿出,沈家盐务恐难周转。到时候扬州盐市动荡,盐课收入必受影响,反而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周大人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眉头渐渐舒展。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院中积雪的松柏,缓缓道:“此事我已有耳闻。内务府近年贪腐成风,刘总管借着修缮之名敛财,朝廷早有不满。”
  他转身看向沈如澜,目光如炬,“只是这刘总管背后有皇亲国戚撑腰,寻常弹劾动他不得。”
  沈如澜心中一紧,却见周大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眼下倒是个机会。”他压低声音,“皇上最近正着力整顿内务府,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若能将刘总管索贿之事详实上报,或许能引起圣意重视。”
  他走回书案前,提笔蘸墨:“我给京中都察院的老友写封信,如今在都察院颇有声望。再帮你递个折子,详细说明沈家难处,或许能缓一缓。”
  沈如澜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周世伯!晚辈感激不尽!”
  周大人摆摆手,神色凝重:“贤侄不必多礼。沈家掌管扬州盐务多年,一向兢兢业业,若是被这等贪腐之事拖垮,才是朝廷的损失。”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有所准备,刘总管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此事未必能轻易了结。我听说他派来的那个赫主事,最近在扬州活跃得很啊。”
  离开巡抚衙门时,已是日上三竿。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沈如澜却觉得心头阴云未散。周大人最后那番话,让她意识到这件事远比想象中复杂。
  回到听雪轩,苏墨卿早已等候多时。见沈如澜面色稍霁,她连忙迎上前:“事情可还顺利?”
  沈如澜将周大人的承诺说了一遍,苏墨卿这才稍稍安心。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却是度日如年。
  沈如澜日夜守在书房,处理盐场事务的同时,还要应对各路打探消息的盐商。
  赫主事散播的谣言已经开始发酵,不少合作多年的老主顾都派人前来试探口风。
  第三日傍晚,京中终于传来消息。
  都察院虽受理了弹劾,却因刘总管背后有皇亲撑腰,只轻飘飘罚了他三个月俸禄,修缮出资之事依旧催得紧。
  更棘手的是,赫主事竟变本加厉地在扬州散布谣言,说沈家“抗旨不遵”“私藏财产”,引得不少盐商暗中观望,连与沈家合作多年的几家商号都开始犹豫。
  “少爷,永昌号刚才派人来说,下个月的盐引要减半。”沈福捧着账册,面色凝重,“这已经是第三家要求减少订货的商号了。码头上的工人也在传言,说沈家可能要倒台了。”
  沈如澜坐在书房,看着桌上堆积的账册,只觉得心口发闷。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寒意透过窗棂丝丝渗入。
  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就在这时,苏墨卿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见她脸色苍白,连忙递过汤碗:“别太急,身子要紧。”
  她轻轻为沈如澜按摩太阳穴,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闪过光亮,“我记得李学士有个门生在京中任御史,或许能帮上忙?去年在瓜洲镇李学士之子一案他受到牵连,我曾帮助于他。”
  沈如澜接过姜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寒意。
  她想起苏墨卿在瓜洲镇时,来往信中有提到与那位张御史之事。若能请御史再递弹劾折,或许能引起皇上重视。
  “你说的是张御史?”沈如澜沉吟道,“我听说他为人刚正,在朝中颇有清誉。”
  苏墨卿点头:“正是。我记得他最爱收藏古籍,恰好我这里有一部宋版《礼记》,或许可以……”
  “不可,”沈如澜打断她,“那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能……”
  “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苏墨卿坚定地说,“若能帮上忙,一部书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当即决定连夜写信。
  沈如澜磨墨,苏墨卿亲自执笔,将内务府逼迫之事详述其中,又附上赫主事散布谣言的证据。信中不仅说明了沈家的困境,更指出了此事可能对扬州盐务造成的严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