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晴眼睛一亮:“太好了,这可是第一手素材!有这些,咱们也不怕家属不接受采访了。”
  梁知予难耐喜悦,回翻刚才的几页,正要检查刚才是否有遗漏。但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
  她焦躁地接起来,对面一道耳熟的男声,却大大超乎她的预料。
  “喂,梁记者,是我。”
  来电人竟然是陈晓月的父亲。
  “上次不是说要采访吗,你看今天行不行?我就在家里等你们。”
  *
  老式的金属防盗门,轴承处生了锈,开合时总会发出尖锐的“嘎吱”声,像撕碎空气似的。
  梁知予和思晴坐在斑驳的皮革沙发上,一边准备问题稿,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
  这间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稍显陈旧,墙皮起了细长的裂痕,有用腻子潦草遮掩的痕迹。
  屋子里没有收拾,一眼看出来凌乱,客厅的角落,布置着两扇尚未拆去的遮光帘,此时拉得严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但梁知予猜测,这或许就是陈晓月在家中的“卧室”。
  “您太太不在家吗?”
  梁知予用最随和的话来作开场白。
  “她送儿子上学,顺路买菜去了。”陈父干笑两声,“你们也知道,事关我女儿,有些问题,在她面前,答得不太方便。”
  思晴开了录音笔,一边在电脑上记录。
  沙发用得久,被坐出好几个凹陷的坑,梁知予调整了坐姿,状似无意道:“说到您女儿,关于她离世的原因,您能想到什么线索吗?”
  陈父闻言,眼睛一瞪,连连摆手道:“我怎么想得到嘛!梁记者,我摸着良心说,虽然我再婚有了小儿子,但对我这个大女儿,绝对没有少她吃少她穿,她这样莫名其妙跑去跳江,我也心寒啊!”
  “你们平时吵架吗?”
  陈父顿了顿。
  “吵架……”他迟疑道,“有时候会骂她两句。唉,当爹妈哪有不骂孩子的?尤其她到了青春期,一点都不服管教,不骂不行。”
  梁知予听见思晴冷哼了一声。
  “方便去您女儿的房间看看吗?”梁知予明知故问。
  果然,陈父露出几分犹豫,过了会儿才指着她们身后的那道帘子说:“晓月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平时她都住校,放假回家来,就睡那里面。”
  梁知予走过去,掀开帘子看了眼,只见四五平方米的小空间里,勉强摆了张狭窄的单人床,床边堆着几个大号收纳箱,都已经空了。墙上星点霉斑,萦绕着压抑而沉闷的气息。
  “家里房间不够吗?”她又问。
  “对,就两间房。我们夫妻一间,从前我妈帮忙带孩子,和我儿子睡另一间。后来她回老家去,那间房就留给我儿子了。”
  陈父说着,也有些欲言又止,“不是我们偏心。晓月平时住校,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女孩子将来又要嫁人,房间留给她,意义不大。”
  梁知予背对着陈父,眉头随着他的话渐渐拧紧。
  此论调实在荒唐,如果换作曾经,恐怕她早就要拍案而起,非辩论出个所以然不可。
  但现在碍于记者身份,她不好就此引申太多,只能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调整,确定平复之后,才重新转回身,出其不意地问:“陈先生,您和晓月最近一次发生争执,是为了什么?”
  陈父明显怔了怔。
  猝不及防的提问,让他没工夫去深究梁知予话里隐约的未卜先知意味,迟疑半晌才说:“我儿子去年上小学,按照我老婆的意思,花钱托了点关系才去的区实验……”
  梁知予嗅到了什么,“这笔钱的来源是?”
  “是……”陈父踌躇,而后叹了口气,“是晓月妈妈的赔偿金。”
  “她当年出车祸走的,那笔钱,我本来打算留着给晓月上大学用。但事急不等人,我也没办法。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家,惦记家里的钱又算怎么回事?那天我气不过,骂了两句,她要是因为这个闹自杀,就当我白养她了!”
  讲到激动处,陈父忍不住对着空气指指点点起来,仿佛陈晓月犹然站在他面前。
  梁知予垂着眼睛,百感交集。
  目光被本子上的采访提纲脉络牵着走,她的心里宛如坠了一块铅,沉沉地透不过气。
  接触的人愈多,愈懂得人性凉薄。她有时也会安慰自己,世界之大,总要有奇闻,但每次直面那些空洞的人心,还是难免一阵恶寒。
  就像此刻,若非职业操守使然,她真想中断采访,拂袖而去。
  来回的问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笔记本电脑的文档里,记录了满满当当的十几页,无论心情如何,此趟不可谓不是满载而归。
  “梁记者,我今天够配合的吧?”
  临走前,陈父突然对梁知予说。
  “所以你看……基金会那边,麻烦帮我说几句话,先谢谢你们了。”
  梁知予听哑谜一般,莫名其妙道:“什么基金会?”
  陈父只以为梁知予推脱,急切道:“就是徐先生的那个基金会呀!你们不是说好,只要我接受采访,就提供一笔慰问捐款吗?”
  闻所未闻的事情。
  梁知予极度震惊,遽然变了脸色:“哪位徐先生?”
  见她如此,陈父心里也没了底,只怕自己上当受骗,赔了夫人又折兵,立刻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自证:“喏,就是这个号码。他们说得信誓旦旦,连预付金都给了,就等今天采访结束,把剩下的钱都打过来。”
  荒谬。
  梁知予只觉得荒谬。
  短短几秒钟里,她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譬如陈父说谎、有心人使诈,林林总总,直奔着最坏的方向去。
  思晴没经历过这种事,也有些无措,扯了扯梁知予的衣角问:“知予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梁知予定了定神,强压住心中千万种不适,让陈父当着她们二人的面,给此号码去电话。
  *
  “办妥了。”
  徐奕在电话里告诉舒橪。
  “行,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舒橪说,“下回你再找我合作项目,给你打八折。”
  徐奕听出来他心情颇愉悦,揶揄道:“你少来。我算明白了,林若恒没骗我,能让你找到我这儿来帮忙,对人家女孩挺上心啊?”
  舒橪没工夫和他闲聊,轻飘飘带过:“你别学他神经兮兮的。不说了,我还有事。”
  他确实有事,事还不小。
  上周,梁知予埋头忙活她的报道,两人匆匆一别,没再见面,就连线上的交流都寥寥。
  现在采访已结束,舒橪打算周末约梁知予出来,带她去松川某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也当放松心情。
  邀约尚未发出,微信倒率先来了消息,好巧不巧,竟然正是几天无音讯的梁知予。
  舒橪心情轻快地点开查看。
  嘴角的笑意,却随着那行文字的出现而退却。
  ——【舒橪,你过界了。】
  第9章 09 开始 “要和我试试吗?”
  舒橪盯着那句话,足足两分钟。
  过界。
  这个词可真刺眼。
  他的眉心蹙成一团,情绪几乎在瞬间就冷了下来,直接了当地打电话过去,沉着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梁知予刚回办公室,正在指导思晴整理采访的文字稿和素材,回答语气疏离:“我现在没时间,等会儿再聊。”
  “不行。”舒橪态度强硬,“我需要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做‘过界’?”
  梁知予深深吸气,用口型示意思晴自己离开片刻,随后拿着手机,大步流星地进了楼梯间。
  “把话说清楚?好啊,那我就和你明说了。”
  她毫不客气,“让你朋友的基金会介入,给陈家提供捐款,从而利诱他们接受采访,是你的主意?”
  舒橪一怔。
  他没想到梁知予知道得这么快,但转念就猜出来,大概是陈家家属和她说漏了嘴。
  事已至此,他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痛快承认:“对,我想帮你。”
  “帮我?”梁知予反问,“你有没有搞错,自作主张介入我的工作,这也叫帮?”
  舒橪从没被如此驳过面子,一时也有些脾气:“你分不清好心是吧?我花我自己的钱,促成的是你的采访,怎么还冲我发起火了?”
  “哦,那我谢谢你的慷慨解囊。”
  梁知予冷淡道。
  舒橪被她的态度气得直笑:“你究竟在倔什么?这明明是件双方共赢的事,还是说你们杂志社有规矩,不允许热心人士为采访提供帮助?”
  “这不一样!”
  梁知予的声音隐隐含着愠怒,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
  “你根本就不知道,采访背后掺杂金钱往来,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杂志社没有那种规矩,但我有自己的原则,你要过界,我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