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司机打了个呵欠,反应慢了半拍才开口:“刚过龙潭村,再有四十分钟就到。”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山岭:“这地儿冬天啥都没有,你们跑这来干嘛?昨晚下了雪,去天子山坐索道,看雪景,才叫美。”
  黄灿喜被说得一怔,打起精神陪司机搭话,一边时刻盯着前路,生怕司机疲劳打盹,把他们几个直接开下坡去。
  余光一扫,正好看到周野缩在另一边车窗,眼睛阖着,呼吸悠长。凭她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在假睡。
  等到离终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周野忽然“诈尸”似地睁开眼,开口让司机在这儿停下。
  “这儿?”司机一愣,满脸写着古怪。
  黄灿喜也莫名其妙。可周野给黄灿喜递去一沓钱,硬是把司机后半截脏话都捏进喉咙里。
  黄灿喜赶紧付了钱,跳下车追上去。
  只见周野立在雪地间,掌心扣着一只罗盘,铜针微微颤抖,表盘刻着她看不懂的笔划与密语。
  她明明能推理出一个人半生的脉络,却推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来处。
  这人身上没有味道。没有来源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有去处。人亦如此。
  长风衣下,是雾霾蓝的高领羊毛衫,休闲裤把双腿捆得笔直,一直落到一双马丁鞋上,全不像是来爬山的装扮。
  他立在奇峰怪树之前,雪压枝头,似要将人吞没;他却也如山谷里的一根石柱,沉默伫立,被风吹,被雾缠,和这片天地一样沉默而永恒。
  风卷过他的发丝与衣领,却带不走分毫。
  雪气扑面而来,冷得像无数细针扎入皮肤,直钻进鼻腔与胸腔。呼吸之间,是湿润而生硬的味道,带着山林腐叶未化的气息。
  寒意顺着喉咙一路压下去,她吐出一口白雾气,顷刻被风卷散,像是在与整座山交换呼吸,吸进的是山的寒冷,吐出的却像被山夺走的一部分体温与灵魂。
  石壁裂缝间,一株孤松直指天际。
  黄灿喜顺着望去,心底忽然一沉。
  她在哪?还在人间?
  一座座染雪的墨色奇峰,从云雾深处拔地而起,错落有致,矗立于天地间。
  雾气翻涌,雪光摇曳,山峰远远近近,真假难辨。
  她屏住呼吸,只觉自己不过是一片随风飘摇的叶子,在这浩瀚山海中无处着落。
  她怔怔地向周野走去。
  不知是不是海拔太高,她的双腿越来越沉,每往山里走一步,脚下就更重一分。
  张家界不缺神话与传说。
  会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布满妖、灵、怪?
  她拍了拍被冻僵的脸,强制回过神来,又反手去摸背包。
  指尖冰凉,心情犹豫,脚步和呼吸都骤然停住。
  全身心都在告诉她——
  不要再往前走了。
  雪花飘落间,她忽然想起,在奶奶病发前,她独自出门玩的路上,也听过这个声音。
  事隔多年,那个声音又再一次活跃——
  黄灿喜,不要再往前走了。
  第18章 他们三实属奇葩
  她仍琢磨着方才的声音,周野冷不丁开了口,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你冷不冷?”
  “什么冷不冷。”黄灿喜一抬头,就见周野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纸袋。
  她狐疑地盯着他,伸手一抽,竟抽出一件冲锋衣。黑白相间,企鹅配色,吊牌还挂着。昨晚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买衣服去了。
  “给你的。山里夜里冷,可能要在外头过夜,人会冻死。”语气依旧不冷不热,却难得有人味。
  “真亏你有这个常识。”黄灿喜心里忽地亮堂,像雪地里闪出的微光。她叹口气,手指摩挲着衣料,没推辞,顺手撕了吊牌,直接在他面前穿上。衣服大小正好,正如她初到ecs时,那双正好的鞋子。
  她低着眼皮,无意间扫过脚后的雪地,那里空无一物。
  轻点两下脚,把鞋底的碎雪抖落,又悄声收回视线,转向周野。
  她像只扑腾的蝴蝶,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举起双手,“哇啊,正好合身。”她笑眯眯的,“真暖和,老板,你怎么眼光这么好?”
  周野却有些局促,“你心情好点了?”
  “特别好。”
  周野的目光抓着她的身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终究没开口。
  雪地寂寥,他只默默带着她往前走。十分钟后,脚步停在一个坡下。
  黄灿喜眯眼打量四周,很快就明白周野为何在这下车。
  他说的“有事”,竟是带她来命案现场。
  围栏低得胆颤,只到大腿的位置,几株七扭八歪的老树横在一旁,枝桠在风里抖得让人眼花。
  风自脚下的深渊呼啸而上,裹着雪雾和冷意,直扑在脸上。白与灰交织,雾气与雪色搅成一体,眼睛根本无法判断下方有多深。
  她弯腰拾起一块石头,顺势丢下去,久久没有回声。
  听便衣的描述,她还觉得残忍。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他们如此快下定论的依据——这地方确实神仙都难活。
  她不过俯身前探了一寸,手心就冒汗。风稍大一些,她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卷下去,尸骨无存。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猛地回头,见周野正从背包里抽出攀岩绳。
  他动作平静,打算下去一样。
  黄灿喜心口一滞。
  她知道这行当危险,可没想到周野疯到这个地步,怕不是想亲自去捞尸。
  心里叹气,伸手向周野讨要,“你给我,我下去。这地方不知道有没有野兽毒蛇,必须得有一个人在上面看着绳子。”
  周野在米北庄村的表现不尽人意,她担心这人又偷偷藏东西。
  “那你小心落脚。”周野一如既往答应得爽快,惹得黄灿喜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又想坑她。
  黄灿喜低头检查绳索,好东西,比自己随身带的结实许多。她咬了咬牙,嘴里忍不住嘀咕:
  “老板,你可别突然坑我,我可是设置了十封定时邮件——”
  “快下去。”周野握着绳索,两只眼都在催她。
  黄灿喜调好对讲机,手心紧攥绳索,脚一点点踩着湿滑的石壁往下。神经绷得死紧,不敢松一口气。
  岩壁密布藤蔓,树根裸露,像从山体里硬生生伸出的筋脉。
  或许是冬天的缘故,虫鸟都销声匿迹,一切寻常,寻常得过了头,没有尸体,没有异常。
  风掠过她额头,将冷汗衬得更凉。忽然,脚下触到实地。
  她愣了下,竟是一个能容七八人站立的平台。
  她按下对讲机,声音颤抖,“我直线下降大概三十米,踩到一块平台,上面有些黑色污渍……没见到杨米米和刘米。要不要再下去?”
  话刚落,余光里却闪过一抹红。
  那布条就像从岩缝里长出来似的,鲜红欲滴,像是山的血管。
  对讲机里周野的声音透着电流噪音,“找找出口。”
  遥远又模糊,她根本无心听进去。
  她的眼神牢牢粘在那红布上。
  那上面的图案,竟和刘米、杨米米魂魄上的刺青相似!
  心口“砰”地重重一跳。
  她伸手去扯,布条纹丝不动。再咬牙用力,碎石簌簌而落,风声骤然尖利。
  她索性松开绳索,双手死死攥着,猛地一拽,红布终于被扯动!
  山发出隐约的闷响,碎石雨点般砸在她的肩背,又滚落进深渊。
  她手指扒开剩下的石头堆,呼吸骤紧,惊呼出口:
  “有个密道!”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重得像灌进喉咙。
  而血腥之外,又裹着草药与香灰的气息,熏得她眼睛发酸。
  外面那摊血迹,不过是表皮,这里的血,正沿着密道,绵延进更深的山腹。
  她心里震撼,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这洞俨然不是人工雕琢,张家界经亿万年的风化、流水切割,才塑成今日这般奇观。但这洞口又是如何形成?又通向哪里?
  听说湘民崇尚自然,将先人葬于山腹绝壁之中,湖南桃源县、沪溪县等地都在悬崖峭壁的洞穴中发现悬棺葬。
  或许她找不到刘米、杨米米,反倒能找到若干粽子。
  她拿出手电筒,往里迈去,能听到些许水流的声音,混着空气中的潮湿,洞里似乎有一条暗河。
  对讲机“滋啦”一声,周野的声音带着金属回音,听起来却格外无力:
  “上来吧。洞口弄开就行,别落东西。”
  “但是……”
  “上来。现在不是时候。”
  他说得笃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黄灿喜心里骂了一句,周野比张家界还神秘。
  她犹豫了几下,还是撤退,毕竟未知的洞穴里有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她将那条红布塞进了口袋,攀着绳索艰难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