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破天荒,她眼前伸来一只手。她撇了撇嘴角,却还是一把抓住:
  “下面有密道,你一早就知道的?”
  “刚才才知道。”周野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少。
  黄灿喜挑眉,盯着他脸色发白,不由关心道:“你没事吧?是高反?还是贫血?”
  她在哀牢山也见过同样的脸色,此刻心口不免发凉。
  周野只是摇了摇头。
  二十分钟的车程,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脚下雪声簌簌,乡道越走越窄,左手是山,右手是云。如此险峻之地,竟然还修出了一条水泥路,像是山体的生长纹。
  这地方这么难走,若不是心怀目的,谁会来?
  她一边抱怨,一边被山风刮醒,猛然脱口:“刘米……不会是这附近寨子的人吧?”
  周野淡淡点头,脸色薄得像纸。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八大公山上的苗寨——帕家村。
  帕家村在深山之中,无信号,无电,与外界的联系只有一座公用电话。若不是几年前有个爬山博主误入发了帖子,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的存在,更不会有人夏天来避暑探秘。
  冬天来,他们三实属奇葩。
  水泥路早已不见,只剩积雪覆盖的山道。穿过林木深处,雾气缠绕间,终于见到人烟。
  寨子依山而建,溪水环抱半圈。杉木枝间若隐若现的吊脚楼,灰白寻常,像是天地间顺势生出的骨节。
  村口立着一块斑驳木牌,刻着“帕家村”,苔藓攀附;几盏煤油灯吊在旁边,油火跳动,空气中混杂着煤油味与潮湿的木气。
  好普通的一个村,好普通的一个旅游村。
  黄灿喜眨眨眼,不知是不是期待太高,心底竟生出几分失落。
  刘米拼命回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村民们见着外人,热情招呼。两人跟着村民进去,不多时便抵达安置的住处。
  黄灿喜推开门,八平米的屋子里,白天也弥漫着一层湿雾。屋梁上悬着一盏煤油灯,火芯暗暗跳动。
  灯下围着火塘,灰白的石块上积着老旧的煤痕。接待的村民不知从哪搬来一只铁火炉,笑着叮嘱她晚上冷了点燃取暖。
  放好行李再出来时,正遇上周野。她立刻屁颠跟上去,低声抱怨:“真的没有信号,也没电。我还以为只是说说。你住得惯吗?”
  “为什么住不惯?”周野说得自然,招了黄灿喜两个白眼。
  招待厅里,火塘正燃,柴火噼啪。
  沈河坐在火光边,手里捧着碗米酒,笑意融融,像早已在此等候。
  见到沈河,黄灿喜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越过周野,径直在沈河身旁坐下,“冷死我了,这地方偏得很,沈医生你一个人怎么上来的?”
  柴火正旺,火光烘得她骨头都酥了,心绪也跟着松懈。可才刚暖透,周野又带着一身寒气坐到她旁边。
  没多久,热乎乎的米酒被端上桌。
  他们的向导李仁达,二十出头,眼睛笑眯眯的,笑容淳朴,嘴角横着一道浅浅的刀疤。疤痕随着笑容牵动,既带着几分草莽的野气,又不失少年人的爽利。
  他穿着粗布外套,却在袖口和领口绣着几道彩线,绯红、靛蓝交织,是典型的苗家图案。
  他是村里少数会讲普通话的人,大多数村民还是习惯用苗语交流。
  他热情地主动搭话,普通话虽有些磕绊,却不妨碍意思。
  黄灿喜喝着酒,目光不住扫过这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屋子。怎么都没法把这地方和刘米的“坠崖”联系起来。
  疑问压在喉咙里半天,终于寻了个空档开口:
  “李向导,你认识刘米吗?”
  话音一落,气氛猛地被拽住。
  屋里的人都愣了下。
  李仁达眨了眨眼,反应很快,干笑一声:“谁?刘米是谁?”
  这下轮到黄灿喜愣住。她下意识望向周野,只见那人神色如常,低头慢悠悠地抿着米酒。
  话题像石子落进深潭,没泛起半点涟漪,很快被带过。
  聊得久了,客套也少了。李仁达笑眯眯地问他们:“怎么年底来山里?”
  沈河接得自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拍点武陵山脉的雪山和雾凇,当春晚的短片。”
  黄灿喜捏着米酒的手一颤,差点把碗扣了。
  沈河比东东还能胡说八道。
  可村民们淳朴,竟没怀疑,反倒热情给沈河介绍了几个地方。说着,又笑着转头招呼另一桌:“吴大哥,你不是也要拍视频吗?正好和他们一起。”
  黄灿喜顺着看过去。
  果然,她一进门就注意到,冬天进山的奇葩,还不止他们三。
  第19章 建国之后不准成精
  黄灿喜一进门,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那位大哥。
  他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鼻梁像突兀立在平原上的山峰,随意三笔就能勾勒出一张饱满的脸。灰色羽绒服裹着他,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
  可这人低调的打扮,一张口就让满屋子人的目光刷地聚了过去。
  “嘿!你们也是来这拍片的?我也是!”
  他一边举着热米酒,一边拎着小椅子“铿铿当当”地挪到他们身边,脚步带着力道,连地板都跟着震了几下。
  “我在抖音上有个号,叫爱探险的峰哥,全平台粉丝十多万呢!你们是拍春晚短片的?咱加个微信呗!”
  那股子东北腔子热情得直往人耳朵里钻,黄灿喜都被弄得有点招架不住。
  “哎呀,这没信号啊——”大哥挠挠头,咧嘴笑,“那你们给我留个码,我下山一定加上。”
  除了黄灿喜掏出手机拍照,剩下两片绿叶,一个笑一个冷,大哥瞬间秒懂。
  然而三言两语,椅子已经堂而皇之挪到沈河身边。
  沈河见招拆招,几句客套就化开他的攻势,坐姿端正得像堵防御塔。
  东北大哥本名石成峰,平时喜欢游山玩水,拍些探险短视频。这回看着年关将近,想着人少好出片,才特地挑了这个时节进山。
  初见只觉得他热情似火,没想到段子信手拈来,把黄灿喜逗得“嘎嘎”直乐。
  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和他“哥哥妹妹”相称,关系铁得很。
  空气里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勾得黄灿喜暗暗咽了好几次唾沫。
  早上托周野的福,走了将近一小时的山路,她早已饥肠辘辘,几碗米酒根本填不下去。
  等李向导推门来招呼去隔壁屋吃饭时,她十根手指都在兴奋地动弹。
  一进屋,桌上早已摆满热气蒸腾的菜肴。
  虽然客人不过他们四人,村民却摆出了最高的待客规格,李向导一一介绍着桌上的菜。
  腊肉蒸酸萝卜、山野菜炖土鸡、银鱼油渣炒豆干、酸汤鱼……再搭上酿制的米酒。
  看得黄灿喜眼都花了。
  偏偏这农家乐不止是酒菜,还附带了表演环节。鼓点轰然,丝巾飞舞,村民们载歌载舞,将村子的历史与苗族的风俗唱给他们听。
  然而周野和沈河一点面子都不给,筷子动作不疾不徐,吃得心无旁骛。
  鼓声磅礴,震得桌面酒水都在颤,合唱的歌声此起彼伏。全村三十六人,虽多是老人和孩子,却合声如潮。
  黄灿喜强撑着笑,眼神却早被桌上冒油的酸汤鱼勾走,心里馋得发昏,完全顾不上思考这个寻常旅游村,究竟和杨米米的死亡有什么关联。
  好在峰哥够意思,一边喝酒一边鼓掌,“好!——”声音盖过了半场。
  茶余饭后,李向导又热情地带他们去村子周边走走。
  冬天的山路寂静,峡谷幽深,峰峦重叠,白雾间悬着瀑布,像一条条冰冷的银链。
  古树参天,杉木枝叶在风雪里沙沙作响,气息湿冷。
  黄灿喜摸上粗糙湿滑的树干,手心凉得发僵,才真切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幻觉之中。
  职业习惯终究还是上来了,她掏出小本子,飞快记下所思所感。
  湘西苗族同样信奉“万物有灵”,敬畏祖先、鼓神与自然灵,以此孕育出一整套价值观与禁忌。
  黄灿喜听着李向导的解说,忍不住感叹:“你们和彝族还挺相似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多少显得唐突。
  好在李向导只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或许是因为都生活在山里吧。靠山靠水,火是生命,山神和兽神才会被供奉,它们给我们狩猎与农耕。”
  “但因地域不同,苗族内部也有许多旁支,风俗习惯各有不同。”
  黄灿喜心里暗暗佩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能说得如此清晰。难怪村里人推他做下一任巫师。
  只是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甘心守着这只有三十六户人家的小寨子?
  她点头道:“是我说错了。仔细想想,彝族崇虎为图腾,而苗族……”
  她顿了顿,似乎陷入某段模糊的回忆。
  李向导顺势接过话:“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