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头发如海草般狂乱飞舞,约束衣上的扣带敲击着金属扶手,车厢内不断回响“铛铛铛铛”的声响。
  她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向车门的紧急装置!塑料盖板应声碎裂。
  拉下制动拉闸的刹那, 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劈头盖脸而来!
  列车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巨墙, 速度骤降。巨大的惯性让她脚底一滑,整个人被狠狠卡死在车门与座椅的夹角之中。
  脚上那只纸拖鞋不知甩飞到了何处,她眼睁睁看着它翻滚着消失在下一节车厢的黑暗里。
  惊叫还卡在喉咙,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电力系统彻底瘫痪。
  她如同被活埋于地底,四周只剩下死寂与纯粹的黑暗。身上传来的剧痛,反倒给这场怪异的梦注入一点真实。
  好在列车终于停稳。
  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而断续的喘息声,混杂着一丝微弱的气流。
  她循着那风的来处摸索, 指尖终于在车门中间触到一道狭窄的缝隙,是紧急制动时强行撑开的一线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调动起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想要掰动车门。那金属门扇却坚固得让她恍惚,自己是在徒手掰山。
  “嗙——!”
  一声巨响,车门竟被猛地撕开!巨大的反作用力将她瞬间甩出车厢。
  她脸上写满惊愕,踉跄着跌出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耳边骤然涌入一片嘈杂人声,几名乘客正从她身旁自然地擦身而过,步入车厢。
  震惊浇透全身。
  方才惊出的冷汗,此刻被站台的冷气一激,瞬间带走了她体内所有的温度。
  她僵硬地回过头,一切如常。列车静静地停靠着,乘客上下穿梭。
  可是……
  她原本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嘉禾望岗啊……
  这样的怪事,她八岁那年也曾经历过。
  那时她只是想去车站给奶奶送伞,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发现在望岗村。
  大人们都猜测她是被人贩子拐走,只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
  不是人贩子,
  也不是人。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奶奶。
  奶奶听后,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并嘱咐她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直至今日,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望岗村。
  哪怕这一块被误传是乱葬岗,也不过是旧时村落聚集,杂乱坟地成片环绕着座座村庄。
  远远望去,除了田亩与水塘,便是连绵的坟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乱葬岗……
  她边走边想,刚走出地铁站,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
  好臭!
  她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口鼻,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腥臭。
  高楼与车流之间,稀疏行走着身披破布的人形“东西”。
  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源自它们身上蔓延的溃烂。
  它们腹部鼓胀,皮肤泛着青黑,一块块腐坏的疮口如同绽开的花,似乎还有什么白色的米点在花上蠕动。
  再定睛细看,那身破布又像是旧时的短褂,上面打满了数不清的补丁。它们的双脚和她一样,赤裸地踩在地上。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死去多时、却未曾入土为安的尸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目之所及,一边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另一边却是挑着扁担、步履蹒跚的行尸。
  两者并行不悖,彼此视若无睹,诡异地构成了一种扭曲的和谐。
  她身处其中,奇装异服、赤足踏地,竟也显得稀松平常。
  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她大脑几乎停转,她随手拦住一个看似正常的行人问话:
  “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什么?”
  “街上这么多……丧尸,你没看到吗?”
  “哪里有丧尸?”
  对方眼中满是困惑,反倒被黄灿喜脸上惊骇的表情弄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黄灿喜连退两步,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情是否已经严重到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可那股异常的恶臭实在过于真实,一闻便知绝非寻常。
  就像她曾在余米米家门口闻到的那样,那不仅仅是垃圾发酵的气味,而是……人的尸体融化成油脂后散发出的味道。
  此刻整条街道,仿佛被一群活死人悄然侵占,令人头皮发麻。
  她向路人借手机,从何伯到顾添乐,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直到手机主人都等得面露不耐,才道歉还回去。
  本以为逃离地铁便能捡回一条命,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她回头望向车站,在“立刻坐地铁逃走”和“留在这里等待何伯捞她”之间权衡,哪个存活率更高一些。
  答案不言自明——
  条条大路通死路。
  正发呆,小腿突然一沉。一个小丧尸抱住了她的腿。
  她心头猛地一跳,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张口喊妈。
  “姐姐……”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在磨一根缝衣线,又轻又闷,“我肚子……好痛……”
  他说着,撩开身上那件破布般的衣服。
  那几乎就剩几根布条勉强挂在身上。衣衫褴褛之下,一截灰败青紫的肠子拖在地上。
  他的腹部破开一个大洞,如同胀到极致后炸开的气球,内脏已糜烂成糊状,根本分不清原本的模样。
  “……”黄灿喜凝视了他数秒。
  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虽说是丧尸,却比金古寨人更多了几分人性。
  她移开视线,扫过那些在正常表象下行走的异常,这才转回头低声问他:
  “你是哪里人?”
  他努了努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望、岗。”
  黄灿喜心头暗惊,盯着他身上的破旧衣物追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小孩苦恼地歪过头,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迟疑地答道:
  “光绪……二十年……?”
  这下彻底逃不掉了。
  “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只换来小孩更加茫然的神情:“我死了吗?”
  他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破开的腹部,“怪不得肚子这么痛。”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如同竹节断裂。
  一颗黑色的圆球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两米远。
  黄灿喜望着衣服上溅开的几点血梅,又看向那具无头的小身板,语气镇定得反常:“要帮你捡回来吗?”
  她不再惊讶,仿佛已在呼吸之间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怪奇。
  滚落在地的头颅上,眼睛眨啊眨,嘴唇动啊动。
  无头的身子抬起手,黑黢黢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摸索着脖子上血肉模糊的断口,一遍遍地确认:
  “我死了吗?”
  “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他机械地重复着,嗓子明明已经干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仍能榨出最后一丝气力,锲而不舍地挤出那四个字。
  “我死了吗?”
  “哦。”
  那只摸索的手突然僵住,脸上恍然大悟,
  “死了。”
  “我死了。”
  随即又陷入新的苦恼:“可我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能看见姐姐?”
  “姐姐你也死了吗?”
  黄灿喜连忙摆手:“姐姐死不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能看见这些丧尸。据她记忆,这一带虽有不少怪谈,却从未听说过闹鬼的传闻……
  等等。
  黄灿喜死死盯着小孩身上的衣物:“光绪二十年??”
  她猛地捂住口鼻连退几步,试图拉开距离。可她能躲到哪里去?整条大街挤满了这样的丧尸!
  嘉禾望岗虽非真正的乱葬岗,但清末时期,这一带确实曾爆发过大瘟疫,死者数以万计。许多人来不及置办棺木,只用草席一卷,便层层垒入大坑。
  “你都死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问题脱口而出,她急出一身冷汗。可仔细看去,街上那些丧尸并不全是清末装扮,古今衣饰混杂,死状也各不相同。
  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死了,我死了。”
  “死了,我死了。”
  “死了,我死了。”
  小孩一旦确认了自己的死亡,对话便卡在了这句不断的重复上。
  魔音灌耳,黄灿喜只觉得精神和耳朵都岌岌可危。心念电转间,顺手将身上仅有的两件东西之一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