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竟谁都没说话。
  半晌。
  黄灿喜抬脚,脚尖轻巧一挑,在他连连尖叫中,精准地把那颗脑袋踢进大锅里。
  她趁着夫妻两不在,将锅盖顺手盖上。
  锅里“砰砰砰”地乱撞,像一只浑身长刺的大耗子在里面撞锅沿。
  她充耳不闻,快步走向关东煮的小摊。
  “借你的炉子给我热一热。”
  她把手里的钱全塞进老板的手里,老板才“啊?”了一声,炉子上的关东煮就被她整个撤下。
  火苗嘿嘿地窜着,被从旁边挪来的大锅盖个老实。
  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整个人都傻了,嘴巴张着,正要飙两句脏话,却被锅里那种不对劲的动静给生生吸住了眼。
  那锅不是什么好锅,边缘和锅盖之间留着一道窄缝,老板忍不住凑近。
  然而——
  缝隙里,一只浑浊发黄的眼正直直盯着她?!
  她倒吸两口凉气,尖叫声撕开一片人潮!
  “啊——!”
  随着她这一声,破烂的锅像被什么顶爆似的,“啪啦”裂成碎片。
  锅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只有炉子上的火突然“歘”地一声窜起爆燃,却又在几秒后离奇熄灭。
  老板回过神的时候,那疯子早就没影了,只剩下手心里被塞下的六块零钱。
  黄灿喜大笑着钻进人群里,像刚做了件恶作剧。
  她混在那群衣衫破烂、缺胳膊断腿的鬼里,鬼影同影,人影混影,没有人能分出谁是活着的。
  跑了没多久,她又奔回那口井前。
  好几个陶人已经爬出来,歪着脑袋等她。
  “找到那个坑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
  黄灿喜眼里亮起一点兴奋,“在哪?”
  陶人指向她刚来的方向。
  天空幽幽发黑,最后一抹灼红的残阳挣扎着贴在天边,像被火烧过的橘皮。
  风一阵一阵刮过来,像是在唤醒更可怕的东西。学校里又传来悠然的铃声,督促学生离开。
  黄灿喜半眯着眼,背着手转身,下达新的命令:
  “帮我找一双三十六码的布鞋,还有一把铲子。”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要锋利的,坚硬一点的。快点!”
  话音刚落,她背后腰间的扣带像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
  她回头。
  土里伸出一只手,像猫一样勾着她的衣带子,一下一下地玩。
  那动作调皮,却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黄灿喜没慌,只是扬了扬眉,
  “十几年前你们把我找来,不就没能解决吗?
  现在还是干这事?”
  第87章 排排坐
  一块灰云不知从哪飘来, 眨眼间便把那抹烧得橘红的残阳遮得干干净净。
  稀疏的路灯藏在遮荫树后,光落下来只剩下一层昏沉发冷的雾, 几粒飞蚁围着那点光瞎转悠。
  那爪子的主人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只顾着自己的兴趣,一下一下专心致志地挠。
  手指的关节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被什么东西在地下拉长扭断,不像是人类能抵达的角度。
  带子尾端的金属扣,被它每一次挑拨得摇摇晃晃,亮起一片碎光,落在地上又投下一串晃动的影。
  安静得过分, 甚至有点和谐。
  地下传来一阵不明显的闷响, 似乎谁在土地下吟唱着什么,
  “啪啪、错,嘿果……。”
  曲调幽幽, 似曾相识。
  黄灿喜将鞋子穿上, 又将鞋跟一敲,尘土簌簌落下。
  她盯着那只残缺的手,伸手相握, 竟意外地温度相似, 分不清谁才是活的,谁是勉强撑着的死人。
  她顺着手掌往上一点点往上攀,最终停在手腕处,用力一拔。
  失神间,竟以为自己拽着一束花生苗。泥土下根脉层层缠绕,密密麻麻分布,她只靠蛮力,反倒先把那只手给拽断了。
  手掌与手臂骨肉分家, 鬼手像是瞬间断了气,露出腐肉里一根白生生的骨头。
  但不过一瞬,那断掉的手臂忽地暴躁起来,用着根本没有手掌的前臂,一把缠上扣带。
  绑带“嗡”地绷紧!
  黄灿喜脸色一变。
  哪容得它拖着她往土里走?!
  铲子当即落地,她双手一翻,一铲狠准落下,削去半铲湿土。
  紧接着又是几铲,每一下都把地下那怪物逼得更往外抽伸一寸。
  她嘴上冷冷威胁:“你还扯?你再扯我衣服试试?”
  又是一铲落下,却并非硬土,铲尖倾斜时,带出来的竟是一团肉乎乎的东西。
  翻到光下,是半截婴儿的头,像刚出生没几天,大小不过一颗铅球。皮薄得能照见血丝。
  黄灿喜舔了舔干裂的唇,心里轻轻道一句抱歉。
  她往坑里探头看去。
  土里还埋着那个婴儿的另一半脑袋,里面的脑子裸露,腐烂到一半,像豆腐渣泡在豆水里,浑浊又泛酸。
  不仅如此。
  她方才那一铲,像割破了土地的大动脉。
  土坑里“咕咕”地往外冒着红色的液体,一口一口,带着热气。
  “出来。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要是不想出来,那我就走了。”
  话音落下,她已经迈开了两步,连一瞬犹豫都没留给地下的怪物。
  那怪物急了,急忙用胳膊夹住她的腿。
  黄灿喜低头,脸上全是不耐。裤脚一捻,看见自己小腿上多了一块乌黑油腻的污印,像一枚被残秽亲下的烙痕。
  她抬手去擦,把小腿擦得发红,却越擦越糟。
  那块黑渍像一滴墨落进水里,一圈一圈缓慢扩散,蔓延成大片阴影,转眼染黑了她半条腿。
  地下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清晰。
  她眯起眼,仔细分辨。
  那竟是一道娇滴滴的童声。
  “请你快、些来——”
  那语气里带着喜悦,竟在欢迎她?
  黄灿喜冷哼一声,手一探,再次抓住那根黏腻的手臂,狠狠一扯!
  “啪啪——哒哒——!!”
  地面立刻裂开一道缝,从细裂到粗裂,再到整个土地像张着巨口一样豁开。
  黑得深沉,黑得像底下埋着火。
  缝隙里不断喷出焦热的风,把她脸上的绒毛都烫得发卷,反倒激得她浑身一阵好奇。
  巨口越张越大——
  一群活死婴儿被她顺着那条手臂“连根拔起”似的牵连出来。
  肩搭着肩,腿挽着腿,每一只都像一粒粒缠在同一根苗上的干瘪花生,被她活生生从土里拖出来。
  “你一个来——我一个——”
  “大家快乐笑呵呵——”
  并非所有婴儿都有完整的头部。
  但他们都在笑,眼睛笑、鼻子笑、耳朵笑、脸上某一块肉笑,甚至头皮缺口都在笑。
  只要能笑的部位,全都在笑。
  黄灿喜把她们一一拖出,终于看清了这群东西的原貌。
  也明白她们刚才哼的歌谣,到底是哪一首。
  她抬头望向那缺手掌的女人,也就是这群婴儿的源头。
  “我们见过。”黄灿喜说,“你记得吗?”
  “见过——?”
  女人的脸在自己脸皮里搅动,似乎在苦恼,“……啊,”
  半晌突然顿悟,“我见过你,你是黄灿喜,我在光绪年间见过你。”
  黄灿喜却无奈一笑,
  “没那么早。是十五年前,那时候我还这么小。”
  她随手比划一个高度。
  对面疑惑不解,掰着时间,嘀嘀咕咕的。
  黄灿喜一看,便知道自己白问,这群活死人连自己哪天死的都搞不清的人,怎么可能记得十五年前遇见谁。
  她只好说得再具体些:
  “那时候我七八岁吧。醒来就莫名被招到这地方来。”
  她当时醒来,这一块还没修路灯,黑漆漆一片,她连自己伸出的五指都找不着。正巧感冒,脑子昏昏沉沉,五感都不通。
  冷不丁的,旁边果树丛里躲着的东西开了口,
  问她是不是黄灿喜。
  那可是2007年,人贩子的传说正嚣张的时候。
  广州几乎人人都听过“梅姨”的故事。
  街坊们千叮万嘱她,天一黑就回家,别跟陌生人说话,别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
  所以黄灿喜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应了一声,就再也见不到家门。
  可她越不出声,那树丛里的影子越躁动不安。
  影子慢慢往外伸,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