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晨光里,她踮起脚尖为他整理朝服,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喉结,带起一阵他刻意忽略的战栗……
  冬夜衾寒,她总是无意识地寻过来,缩进他的怀里,睡梦中笑得甜蜜满足……
  ……
  记忆越是鲜活温暖,眼前这片死寂的白就越是冰冷刺骨。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好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瞬间便蒸发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他缓慢地挪动脚步,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朝着那尸体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步履沉滞。
  玄色衣摆拂过焦土,带起细微的尘埃。
  方才处理齐蓝与仆役时的杀伐果断,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脆弱得几乎要断掉的缓慢。
  只是很短的几步,他却像是走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在尸体旁停下。
  垂眸,凝视着那覆体的白布。
  恨吗?
  恨的。恨她心里有别人,恨她到死都不爱他。
  可是……
  他更爱她。
  爱到即使知道她背叛他,即使被那些字句刺得鲜血淋漓。
  只要一想到,她就这样与他天人相隔了。
  所有的恨,便都如同冰雪遇阳光,消融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恐慌与……绝望。
  他不能接受。
  那个曾会对他笑,会为他熬药膳,会在他怀里安睡的女子。变成这样一具冰冷,毫无声息的焦炭。
  “阿妩……”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唤。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连自己都未曾察觉那语调里藏着怎样,卑微的祈盼。
  万一……这不是她呢?
  万一……这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呢?
  他想要快些醒来。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尽数溅落在那白布上,红与白交织,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看着凄美,又触目惊心。
  陆渊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鸣作响。
  天地在他眼前扭曲,旋转,最终坍缩成虚无的黑。
  “相爷!”
  在徐明惊恐的呼喊声中,陆渊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一座倾塌的山岳,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阿妩,上穷碧落下黄泉。
  你只能是我的!
  即便你不爱我,你也只能是我的!
  第53章
  明妩静坐在窗边, 低头细致地分拣着药材。
  细碎的光影斜照下来,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温柔的弧度。
  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仿佛被她周身那份宁静所感染。
  陆渊胸口泛起一阵熟悉的悸动, 不自觉地向前迈步。
  她转过头来。
  世界却在同一瞬毫无征兆地碎裂。
  色彩如潮水般褪去。
  窗棂,光影,药材……一切都在眨眼间坍缩。
  眼前骤然变成一片焦土,死寂的黑与灰蔓延至天际,吞噬了所有生机。
  而在那片废墟的中央, 那道熟悉的身影静静站立,成了这荒芜世界里唯一的一点亮色。
  陆渊朝她伸出手。
  “咔嚓——”
  一根烧得焦黑的房梁带着火星轰然砸下,掀起漫天尘烟, 将她的身影吞没。
  “不——!”
  陆渊猛地从床上坐起, 胸口剧烈起伏, 额间沁满冷汗。
  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 良久才缓缓吐出那口哽住的气。
  是梦。
  ……幸好是梦。
  厚重的帐子被“唰”地一声拉开, 微弱的天光透进来,映出来人轮廓。
  是徐明。
  他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相爷, 您醒啦?”
  陆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双眼空茫地望向前方, 仿佛魂魄仍停留在梦中那片焦土废墟里。
  未能抽离。
  “她呢?”
  他的声音像被粗糙的沙砾碾磨过, 嘶哑得不成样子。
  徐明脸上的喜色一僵,低声道:“夫人她……”
  陆渊心脏猛地一缩, 倏地转头, 锐利的目光刺向徐明。
  “夫人怎么了?”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徐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夫人说……逝者已矣,当入土为安。昨夜……昨夜已连夜将夫人……下葬了。”
  “下葬?”
  陆渊重复着这两个字,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
  那不是梦, 她是真的去了,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嘴唇颤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哗啦”一声,锦被被猛地掀开。他强忍着剧烈的眩晕站起身,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相爷,太医说您体内母蛊反噬得厉害,必须静卧休养啊。”徐明急声劝阻。
  陆渊充耳不闻。
  他一掌推开欲上前搀扶的徐明,随手抓起一件外衫披在肩上,脚步踉跄地朝着门外奔去。
  母蛊在心脉间剧烈反噬,像一条发了狂的毒蛇在他胸腔里乱窜。
  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没一会儿,额间就冷汗涔涔,浸湿了鬓发。
  可他一步未停。
  “她在哪里?带我去,现在就去。”
  徐明还想劝阻:“相爷,夫人已经......”
  “带我去!”
  陆渊嘶声打断。
  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唇角滑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可他依然挺直着脊背,仿佛靠着这最后的执念支撑着破碎的身躯。
  徐明终于妥协,红着眼眶搀扶他登上马车。
  低声吩咐车夫往城西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
  浓墨般的夜色笼罩四野,唯有东方天际泛着一线惨淡的灰白。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颠簸前行,陆渊靠在晃动的车壁上,双目紧闭。
  他放任自己在回忆里沉沦。
  那些与她的过往,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着他。
  如果早知道有今日。
  他定会亲自去迎亲,而不是在新婚夜就丢下她,让她堂堂相夫人成为京都的笑话。
  他定会在母亲为难她时,护在她身前,而不是以"孝道"为由让她一次次受尽委屈。
  他定会不再让她喝那伤身的避子汤药,而是盼着她能为他们生儿育女。或许此刻,他们的孩子早已在牙牙学语,会软软地唤他"爹爹"了。
  ……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陆渊猛地攥紧胸口衣襟,那里痛得几乎要撕裂开来。
  车帘忽地被风掀起,带着些许寒意的晨风灌入车内。
  陆渊缓缓睁开眼,透过晃动的帘隙,他看见远山轮廓在晨雾中渐显。
  那是城外三十里的齐鸣山,陆家祖坟所在。
  葬礼虽办得仓促,但老夫人到底顾全了相府体面,该有的规制一样未少。
  青石墓碑庄严而立,整齐的石阶蜿蜒而上,苍劲的松柏默然守护,一切该有的体面都在。
  可这周全的规制,反而更衬得那座新坟说不出的凄凉。
  远远地,就在那片青灰间,最新立起的那座坟茔前,竟静静伫立着一道素白身影。
  晨风掠过山岗,拂动她素白的衣袂,在苍松翠柏间勾勒出纤细而熟悉的轮廓。
  虽隔着朦胧晨雾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影——
  那身影分明是……
  陆渊的呼吸骤然停滞,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可就在他眨眼的瞬间。
  那道素白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坟前空荡荡的,只有晨风卷起几片枯叶,在山坡上打着旋。
  “停车!”
  陆渊嘶声厉喝,不等马车停稳便纵身跃下。
  他踉跄着冲向那座新坟,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却仍发疯般奔过去。
  “阿妩……阿妩!”
  他扑到坟前,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松柏在风中沙沙作响。
  他猛地抓住追来的徐明,双目赤红。
  “刚才……刚才你可曾看见?这里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衣……”
  徐明慌忙扶住他,目光扫过空寂的墓园,低声道。
  “相爷,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们。”
  陆渊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座新坟。
  墓碑上刻着:陆门明氏之墓。
  原来,连这最后一眼,都只是他的幻想么?
  山风呜咽,像是哭尽了最后一丝希望。
  “不!”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冰冷。
  “即便是死,你也不准离开我。不准”
  他死死盯着那块墓碑,一字一句地下令。
  “挖开!”
  徐明惊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相爷,使不得啊。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会惊扰夫人安息的。”
  陆渊充耳不闻,一把推开他,夺过随行侍卫手中的铁锹,就要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