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泊禹看着她笑。
  蓝烟瞥他,“笑什么?”
  “笑你很可爱啊。”
  “……”
  陈泊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恤,肩膀平阔,把简单的版型也撑得很好看。
  他吃东西非常斯文,配合一张俊逸清扬的脸,足以将她的出租房升格为高级法餐厅。
  “上次送给你妈妈的生日礼物,她喜欢吗?”蓝烟问。
  “……嗯。很好啊,她很喜欢。”
  蓝烟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看向陈泊禹。
  如果说,信口胡说有段位,梁净川是王者级别,那陈泊禹就是青铜级别。
  “你如果不告诉我她哪里不满意,我下次没法改进。”
  陈泊禹顿了一下,笑说:“礼物很多,其实她还没来得及全部拆完。”
  这一句也是谎言。
  但蓝烟懒得追问了,他不说实话,肯定有他的理由——也不难猜,无非是觉得说出来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一份外卖,陈泊禹只吃掉一半,剩余的全都扔了。
  把外卖袋放在门口后,他走进来问道:“有冰水吗?”
  “有。忘记给你拿了。”蓝烟起身往厨房走去。
  冰箱门打开,淡白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出一种洁然的疏离感。疏离几乎是蓝烟漂亮的核心特质。
  陈泊禹看了一瞬,不自觉地朝她走过去,从背后挨近,把下巴往她肩膀上一靠, “烟烟。”
  “嗯?”
  “搬去我那里住吧。”
  蓝烟高中和梁、陈两人不同校,但也从同学那里辗转听说过,四中有两个大帅哥,气质迥异,一冷一暖,任君挑选。
  人在传八卦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
  蓝烟讨厌梁净川,一开始连他身边的人也看不顺眼,但几次碰面,陈泊禹对她都是笑脸相迎。
  她暂且放下成见,客观评估了一下他这个人,承认那些鬼话不算夸张,他长相上与梁净川伯仲难分,性格却比梁净川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后来梁净川和陈泊禹去了大学,跟她一个高中生几乎没什么交集;再后来她北上求学,两年后陈泊禹又去了国外……
  她真正跟陈泊禹搭上线,是研三的下学期。
  那时她论文预答辩结束,待在北城没什么事,就提前进了缮兰斋实习。
  五月底梁净川过生日,回了趟南城。生日在家里过,他把陈泊禹也叫上了。
  那天陈泊禹频频找她搭话,散场时问她要了微信。之后时不时跑去缮兰斋,到她面前晃悠,请她吃饭,约她逛展……
  她的老板兼师傅,也即缮兰斋的主人褚兰荪当然不高兴,一个外人,天天跑来别人工作的地方算什么回事。
  小少爷大手一挥,给工作室捐了一台断层扫描仪,一台荧光光谱仪,从此之后,院子门口的保安都开始对他笑脸相迎。
  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有天下午,她坐在裱墙前给一幅画全色,一连两小时没怎么挪窝,等天光不大好了,回神时,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陈泊禹靠着窗户,一直在看她,她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笑笑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工作会想到“永恒”这个词。
  她不清楚自己是被这句话打动,还是被他那时候不同于平日和煦开朗,而是略显疲惫和柔软的笑容打动。
  蓝烟顿了一下,“这套房子我刚续租……合同签了三年。”
  “违约金很高?”
  “不是……”蓝烟斟酌道,“这里离工作室近,我早上想多睡一会儿。”
  “我们可以重新找个你上班近的地方。”
  蓝烟不说话。
  陈泊禹手臂抱住她的腰,往后搂了一下,抱得更紧,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有些含混:“后面要准备融资的事,会很忙,我不想经常见不到你。”
  “我不加班可以过去找你吃饭。”
  “……不够。”
  冰箱发出警报声。
  蓝烟拿出水瓶,阖上了冰箱门,坦诚地说:“我暂时还不习惯跟另一个人住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马上两年了。”
  “……抱歉。”
  这是第二次提出同居被拒绝,陈泊禹当然免不了有些失望,但没再说什么。
  蓝烟转过头。
  对视片刻,陈泊禹问:“去我那里吗?”
  “我洗过澡了,不想再出门。”
  “好吧。”
  卧室空调上了年头,制冷效果不大好,房东在国外,叫蓝烟自己找人换,费用全额报销。她不怎么怕热,凑合也能用,加上忙起来没时间,拖来拖去夏天都过去一半了,好像更没有更换的必要。
  陈泊禹出汗太多,皮肤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因此他没有太投入,一结束便立即起身去淋浴。
  片刻后一身清爽地回到卧室,坐在床边,伸手捋一捋黏在蓝烟脸上的发丝,再度问:“真的不考虑吗?”
  他好像心情变好了一些,这次提议的语气没再那样郑重。
  蓝烟侧躺着,脸埋在枕头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泊禹轻抚她的额头,温声问:“不去洗澡?”
  “……待会儿。”
  “怎么了?”陈泊禹察觉到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事。”蓝烟拂开他搭在肩头的手,起身。
  计较他因为怕热,结束以后没有抱她这件事,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蓝烟从浴室出来,陈泊禹人也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回复微信消息,空调被他开到了一个很低的温度。
  “你回家去睡吧。”蓝烟说。
  “没事。我睡沙发。”
  “我还是建议你回去。”
  陈泊禹立即抬头看她。
  大部分的坏情绪在蓝烟这里都不会留存太久,可能这也是很多人觉得她有点冷漠的原因之一,譬如吵架,对方还沉浸在情绪里,她却已经翻篇了,多少显得有点无情。
  而这种翻篇后的冷静,也常会被对方解读为某种冷战的信号。
  “烟烟,我过来不是为了……”陈泊禹表情有些复杂,蓝烟这样赶他走,显得他过来只为了跟她上床一样。
  “我知道。我没有这样揣度你,只是卧室很热,客厅沙发很短,你会休息不好。”
  陈泊禹最后还是回去了。
  蓝烟躺在床上,一边划拉手机屏幕挑选空调,一边盘算后面几天的安排。
  加急委托要赶紧做出来,这个周末肯定没空休息……
  她有点心烦,手机丢到一边,懒得看了。
  /
  陈泊禹陡然地忙起来,两个人一周就见了一次面,蓝烟更换空调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信件修完,做了一个镜片形式的装裱,汤望芗微信上看过照片,很满意,说下午亲自来取。
  蓝烟拾起被耽搁了几天的上一副送修件,那是民国画家仿的宋人山水图,之前只做完了洗揭补全的前两步,画心背后整体贴了一张新命纸,尚有百来处大小不一的缺口和折痕等待处理。
  这画破损严重,缺口遍布,整补更为合适。
  画放在长逾三米,髹朱红大漆的裱画桌上,蓝烟开始最耗工夫的修补工作。
  先用手术刀将补纸刮去多余部分,以契合缺口形状,再细致地把1毫米左右的搭口,刮出平缓的坡度。
  暑期有人在实习,裱房里比平日热闹,人声喁喁,蓝烟浑然投入,丝毫不受打扰。
  直到负责客户接待的蓉姐上来,告诉蓝烟说汤望芗人已经到了,在楼下接待室里。
  “汤先生看过了镜片实物,说修得特别好,想当面跟你道谢。”蓉姐说。
  “好,稍等我马上下去。”
  蓝烟把手里的这张补纸做完,洗了手去往一楼接待室。
  同汤望芗一同过来的是他的孙女,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细看镜片。
  蓉姐通报一声,两人抬头,汤望芗立即站起身来,朝蓝烟伸手,笑说:“谢谢你啊,修得真好。”
  蓝烟快走两步,跟汤望芗握了握手,“不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惜你师傅不在,不然我一定当他的面夸夸你,这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汤望芗是缮兰斋的长期客户,之前送修过一个四联的通景条屏。
  那是个大活,蓝烟的师傅褚兰荪一个人干不完,叫了蓝烟做助手,其中有一条半基本是蓝烟在褚兰荪的指导下一个人修完的。
  正因为上次的事给汤望芗留下了好印象,这次褚兰荪北上开讲座,人不在南城,汤望芗才把书信修复一事托付给了蓝烟。
  蓝烟被夸得不知如何接话,蓉姐适时说道:“那也得感谢您给年轻人练手的机会,以后再有什么活儿,就不用只靠褚老师一个人了。”
  汤望芗笑说:“放心,活管够,我那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破烂。”
  “那您也别一件一件送了,干脆一车拉来得了,让我们都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