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梁净川眼里也有笑意,无声地对她说了句:“没礼貌。”
  蓝烟记人很慢,这么多的陌生人,她一下记不住,也不认为以后有打交道的机会。
  倒是那位梁漫夕,对她很有兴趣,一下便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姐姐你就是俞大哥说的那位,给画治病的医生吗?”
  蓝烟微笑点头。
  “我父亲也是医生,不过是给人治病的。你在一隅楼工作?有时间我能去参观吗?”
  “可以。”
  挂轴展开放在书桌上,俞晚成领他们过去观赏。
  蓝烟的职业习惯,看画总是先看装裱,“这幅画是不是日本的工匠做的装裱?”
  俞晚成闻言,稍稍挤开了站在蓝烟身侧的弟弟俞静知,站到了她的身边。
  “是的。蓝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用的覆背纸比较厚,一般是日本那边的习惯。”蓝烟凑近细看,“恐怕画心背后的命纸,也是用的很厚的皮纸。皮纸硬度大,不够服帖,舒卷过程中,会对画心产生很大的张力,时间久了画心和命纸之间可能会空鼓——你看,这里已经有空鼓的迹象了。”
  俞晚成也便低头看去,了然点头。
  “有时间的话,俞先生还是找人把画重裱一遍比较好,否则画心受损,修复起来也麻烦。”
  俞晚成点头:“倘若蓝烟小姐有空,我就把画送到一隅楼去,交托给你。”
  “我要以当前的修复工作为优先。”
  “当然。我不着急。”
  蓝烟一愣。
  过分耳熟的台词,她几乎立即警觉起来。
  也很快察觉到,对面正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她抬眼望去,梁净川看着她,表情介于笑与不笑之间,眼里的情绪有些晦暗,说不大清楚。
  她顿感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静立片刻,退出来,绕过书桌走到窗边去,假作欣赏窗外的鸡蛋花树,同时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这几个年轻人,哪里是能静心欣赏古画的性格,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说要去桌球室里打桌球。
  俞晚成把那幅画收了起来,问梁净川,“梁先生打不打麻将?静知很擅长,我让他来凑一桌……”
  俞静知目光已朝着走在最前方的女孩追去:“不打。我陪……陪阿雪打桌球,让丁越来吧,他更懂这个。”
  那位古铜肤色的年轻人,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停住了脚步,等人做决定。
  蓝烟:“……我不会打。梁净川之前说想去酒吧逛一逛,我带他去看看,就不继续打扰俞先生了。”
  俞晚成神情不露地点了点头。
  蓝烟没去看梁净川,猜测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有些得意。
  丁越:“去姓王桥附近那家,氛围好。你们说是丁宝星的朋友,可以酒水八折。”
  蓝烟:“丁宝星是……”
  “我爸。”
  丁越详细描述了店名和位置,蓝烟笑说:“谢谢丁先生。”
  丁越点点头,快步往前走,去追他的朋友们。
  梁净川手里,还拎着给蓝烟的膏药贴,一直拿来拿去实在不方便,就说去她的房间参观一下,顺便把东西放过去。
  俞晚成不再挽留,将他们送下楼后,重返书房。
  穿过长走廊,到了华屋侧翼的那一排建筑,窗外都是展阔的热带乔木,更显幽静。
  蓝烟住的是个套间,在尽头处,独踞l型拐角的阳台。
  花草纹壁纸,四柱高床,古董梳妆台与衣柜,相连的浴室里,躺着四足的陶瓷猫脚浴缸。
  像某个欧洲贵族小姐的卧房,说这里比东家酒店好,不算偏颇。
  阻隔阳台的门有两扇,打开玻璃门,还有一层防蚊的纱门。
  “蚊虫很多?”梁净川走过去,把玻璃门打开,隔着纱门往外看了一眼,没走出去,怕有蚊子飞进来。
  “还好,一直点着蚊香液。”
  “房间不潮湿吗?”
  “开抽湿机。”
  他仿佛真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各个角落都要探查一眼,生怕这么舒服的套间,还配不上她似的。
  “衣柜门合页有点松了。”
  蓝烟忍不了了,“……你好挑剔,我是寄住在别人家里。”
  “安排食宿本来就是他们的义务。”
  “我的房间比周文述的好多了,他都没有独立卫浴。”
  “所以,是把最好的给你了。”梁净川关上衣柜门,倏然转身朝她望过来。
  蓝烟正斜身坐在床头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梁净川转身这刻,她差一点在镜中与他的视线撞上。
  她没有接他的话,因为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很妙的话题展开。
  果然,下一秒他微笑问道:“他追你多久了?”
  “……谁?”
  “谁。”梁净川重复,笑意更盛,绝不是什么友善的笑,仿佛在说,你也清楚,不止一个。
  “俞晚成。”梁净川说。
  “……我之前也不知道,今天才发现。”
  “果然很迟钝。”
  “……我迟钝?”
  “不迟钝吗?需要做得这么明显,你才会明白。”
  蓝烟哑口无言。
  她无意识地把抽屉拉开,又关上,低头的动作牵扯后颈肌肉一阵酸疼,她伸手捏了捏,站起身,“还去不去酒吧。”
  “你先贴片药再去。”
  蓝烟愣了一下。
  这个人,是不是所有注意力,都用在她身上了。
  她把梳妆台上那只黑色纸袋扒拉过来,拿出一盒拆开,单片独立包装,一撕开,麝香、薄荷脑的浓郁气息扑鼻而来。
  她将贴片上的离型纸撕开一半,手臂绕往颈后,摸索着去找下贴的位置。
  镜中人影一动,床尾衣柜那里的梁净川,朝她走了过来。
  她动作一停。
  梁净川在她身后站定,抬手,捏住了没有撕开的另一半。
  停顿一瞬,蓝烟手垂落下来。
  膏药贴黏上皮肤。
  他的呼吸也一并落下,似一团温热的雾气盘旋。
  “平常谁给你贴的?周文述?”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我自己。”
  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没再出声。
  另一半也贴了上去,他手指轻按四角,似要把它贴得更牢一些。
  蓝烟手指轻扣住了梳妆台的边沿,呼吸放得极其轻缓,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去看镜子。
  脑后,呼吸声清晰可闻。
  已经贴完了,梁净川手也放了下来,却没有退后。
  原来霜雪似的一个人,靠近时的体温也是热的,隔着衣物,也能传递过来。
  洗发水的香气,也似又变得极为清晰。
  蓝烟心脏发紧,止不住想眨眼睛,可疑心眨眼的动作都太显眼了,于是只好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下一瞬,梁净川终于退后一步。
  他侧身把手抄进短裤口袋里,平静地说:“走吧。”
  应当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只是每一秒的感知都太清晰,才显得异常漫长。
  蓝烟“嗯”了一声,手指放松,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客用洗手间在哪里?”梁净川问。
  “旁边房间的对面。”
  “好。”
  梁净川转身,越过床尾,走出了房间门。
  蓝烟把膏药贴装进抽屉里,检查窗户是否关牢,也跟着走出去,关灯,锁上房间门。
  她背靠走廊里贴着墙纸的墙壁等了片刻,梁净川从对面的浴室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洗了脸,皮肤和发梢都还沾着水渍。
  他没看她,说道:“走吧。”
  走出俞宅大门,重回到夜风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空气里草木的气息更觉馥郁。
  后颈贴的膏药贴开始发热,她分不清,是因为开始生效,还是残留的某种手指的触感。
  路不算远,但蓝烟还是选择叫车,仿佛是潜意识逃避再与梁净川散步。
  酒吧藏在一栋白色五脚基小楼进去的巷子里,科技复古风格,墙上艺术涂鸦,橱窗陈设老式复古电视机。
  吧台有dj打碟,迷幻的地下音乐风格。酒吧里几乎都是年轻人,小型舞池里摩肩接踵。
  蓝烟和梁净川走上二楼,选了角落的一桌坐下,大约是整个酒吧里,相对最安静的地方。
  研究了一会儿酒单,蓝烟点了一杯店里的自创,低酒精的“penang sunset”。
  笛形香槟杯,颜色上下分层,上层是落日橙,下层是他们傍晚看过的群青色。
  蓝烟掏出手机,端起酒杯,拍了一张照,这才开始喝。
  梁净川开口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