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一夹马腹,旋风便甩开了马蹄。
  青石板上响起轻松的哒哒马蹄声,马儿一跃跨过门槛,驮着背上的两人出了院门。
  锦翠园在国公府后面,一道高高的朱红围墙将其与前面的院落隔开。
  当年贺晋远的姑母在世时,因养育皇子有功觐封皇贵妃,先帝特意下旨,让国公府修建锦翠园供贵妃娘娘省亲用。
  因此,这园子的规制堪比皇家私园,面积可谓十分开阔,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并不逾制。
  姜忆安驱马过了其中一道月亮门,眼前便霍然开朗起来。
  蜿蜒而平整的青石板路延伸到远处,两旁造型各异的嶙峋山石林立,小溪潺潺流经下方,四野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
  姜忆安远眺看去,不远处溪水汇聚成池,池畔绿色繁花成荫,池面荷花盛开。
  池中有座宽敞的亭子,亭外四周有竹桥与岸边相连,可以从池边穿过竹桥走过去。
  这园子很大,几天也逛不完,她盯着那水榭的方向看了会儿,对贺晋远道:“夫君,我们先去那个水里的亭子边看看吧。”
  她想去哪里,贺晋远自然都依她,他微微俯身,温润清朗的嗓音落到她耳畔,“好的。”
  姜忆安笑了笑,转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一路走来,他没怎么开口,苍白清隽的脸庞如往常般有些沉郁,覆眸的黑缎随风飘荡着。
  她摸了摸覆在她腰间的大手,将缰绳塞在了他手里。
  从这里到池边的路宽阔平坦,四周无人,他尽可以纵马前往。
  “夫君,让旋风跑起来吧。”
  贺晋远闻言愣了一瞬,苍白的长指缓缓握紧缰绳。
  半晌,他沉声道:“好,我试试。”
  四周荷香阵阵,旋风沿着路边慢悠悠往前走着,突觉马腹被主人轻踢了踢。
  这是让它跑起来的命令。
  旋风顿时抖擞了精神,四蹄奋力扬起,如离弦之箭般一跃往前奔去。
  马儿跑得这样快,姜忆安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一下。
  贺晋远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臂环在她身前握着缰绳,以一个完全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揽着她纵马向前。
  耳旁有风呼呼吹过,姜忆安半挽半披的乌黑长发随风飞扬起来。
  她惊喜地扬起双臂,高兴地笑了起来。
  骑马在岸畔行过,犹如穿行在清水镇的杨柳岸畔,好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的感觉了。
  旋风奔跑起来快而平稳,它颇通人性,不消主人吩咐,便笔直地沿着岸畔向水榭行去。
  姜忆安不用分心去看它会不会走偏路,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
  昳丽光线倾泻而下,他苍白的额角挂着清冽的细汗,一向平直的唇角却弯起抹极浅的弧度。
  风穿林渡水而来,她的乌发与他覆眸的缎带依偎在一起飘飞。
  她眨眼笑了笑,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猛地握住他的手扬起缰绳,高声道:“旋风,再快一点!”
  石松与南竹提步在后面跟着,看到这等情景实在胆战心惊,两人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心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远远看到那风驰电掣的旋风在靠近水榭时逐渐放慢了速度,两人紧张攥成拳头的手掌才微微松开,一边暗自嘀咕大少奶奶太过冒险,一边迈着长腿飞跑着追了过去。
  走到亭子旁,旋风停了下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前后下了马。
  水榭在池水中央,隔着池边有远远一段距离,不过那亭子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两边还各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姜忆安对着阳光眯了眯眼,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了出来:“丁—兰—射。”
  “哈哈哈哈......”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捧腹大笑。
  她蹙眉循声看去,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池边的芦苇丛里钻了出来,捂着肚子笑指着她。
  “喂,你连字都不认识啊,这是汀兰榭,不是丁兰谢。”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袍子却脏兮兮的,袍摆袍角都是污泥,脸上左一块右一块黑乎乎的脏灰,手里还拎着只灰扑扑的狸猫。
  说话间,他跳到岸边来,脱下靴子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条泥鳅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一脚将泥鳅踩了个稀巴烂。
  姜忆安盯着他看了几眼,道:“你是谁?”
  贺晋川方才还在指着她笑话,这会儿却不吭声了。
  他才看到堂哥贺晋远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浑身无端散发着寒冷的气势。
  这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被这位状元堂哥打了手板,那时他的神情也这般严肃。
  贺晋川抱着狸猫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忽地一转身向后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慢慢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只见他那堂哥堂嫂没追上来,心下一松,拎起狸猫狠狠扔在地上,从旁边捡起块石头,泄愤似地朝狸猫身上砸去。
  狸猫被绑住了腿,跑又跑不得,石头啪地砸了下来,它凄惨地喵呜了一声。
  贺晋川又捡了块石头,正要再砸那狸猫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他还没扔出手里的石头,手腕便被攥住了。
  姜忆安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贺晋川吃痛龇牙咧嘴地叫起来,“你放开我!”
  姜忆安冷声道:“你保证不再打伤狸猫,我便放了你。”
  贺晋川深吸口气,忽然转身抬脚往她膝盖踹去,姜忆安眼疾手快反扭住他的胳膊往他背上一压,狠狠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贺晋川仰面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姜忆安蹲在狸猫旁边,解开了绑在它腿上的绳子,检查了一下它的腿,腿虽没有折,刚才被砸了那一下也不轻,且需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狸猫卧在地上没动,发出虚弱的叫声,姜忆安看向贺晋川,道:“你为什么伤它?”
  “它从芦苇丛里跳出来吓我一跳,我不打它打谁!”
  贺晋川从地上坐起来,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他敢怒不敢跑,瞪眼看着姜忆安回话。
  贺晋远被落在后面,此时循着声音缓慢地走了过来,道:“今日不是休沐,你为何没去书塾?”
  贺晋川抓了抓乱糟糟的头,低下头不作声。
  贺晋远看着他的方向,严肃地道:“莫要在此逗留,快回去吧,认真读书,不要偷懒。”
  贺晋川想走,抬脚时又停住了。
  他看了看贺晋远,又看向姜忆安,见这位堂嫂也点了点下巴同意他离开,才赶忙提起袍摆跑远了。
  待他咚咚的脚步声走远,贺晋远解释道:“他是四叔四婶家的小子,平时爱贪玩,想是逃课溜了出来。”
  姜忆安看着他捂着屁股跑远的背影,哼道:“臭小子,便宜他了,竟然还逃课!下次再让我逮着他这样,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那猫儿还需要照顾,恰好石松与南竹及时赶了过来,姜忆安让南竹抱了猫儿,几个人便往水榭走去。
  待进了水榭,碧月与桃红也都端着巾帕提着茶水来了。
  这锦翠园各处原都是有人看守的,水榭也不例外,只是后来都被三太太谢氏打发去了别处,只留了几处紧要地方着人看守,水榭便逐渐空置了。
  水榭里的东西倒还是全的,有桌有椅,还有些渔具,只是许久没开四面的竹窗,里面有一股霉味,临边的几根红木栏杆也朽了不少。
  碧月与桃红开窗通了风,拿巾帕把桌椅抹干净了,姜忆安凭栏坐下,从油纸包里取出些先前备好的肉条,让桃红拿了去喂狸猫。
  碧月提壶在碧玉盏里倒了八分满的一盏茶水,不等姜忆安吩咐,便双手托着茶盏走到贺晋远身边,嗓音柔柔地说:“大少爷,请您用茶。”
  贺晋远没有动,淡声吩咐道:“给少奶奶送去。”
  “少奶奶的茶奴婢已经倒好了,这是专为少爷倒的。”
  回话时碧月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浓郁的桂花香从袖中飘了出来。
  贺晋远偏首转向别处,长眉不易察觉地拧了拧。
  “放下吧。”
  碧月软着嗓音应了声是,又端起茶给姜忆安送了过去。
  不待她说什么,姜忆安便伸手接过茶盏,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们俩去池边玩吧,这里不用伺候。”
  她爽快得让两个丫鬟出去玩,桃红应了是,碧月却笑站着没动,道:“奴婢以前呆在锦翠园管花草,各处都逛遍了,还是留在少爷与少奶奶身边伺候吧。”
  姜忆安不在意,随她去留。
  她从水榭里找出副钓竿来,穿好了肉条当钓饵,让贺晋远凭栏坐着钓鱼。
  “夫君要是钓上鱼来,那我们晚上就吃鱼。”
  她方才顺着竹桥走来时便看过了,这水塘里是有鱼的,只是不知有多少。
  贺晋远在水榭里钓鱼,石松与南竹一左一右站着,像是生怕主子会无端掉到水里去,两人如两尊门神般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