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过考虑到贺晋远双目失明,为了方便他行走,这院里的东西不能太多。
  她打算先在院角放个秋千架,夏日傍晚,好在院里荡秋千纳凉,待以后有空了,再置些花架,养花种草。
  用完了饭,暮色逐渐降临,静思院亮起了灯笼,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姜忆安已命人将秋千和木架放在了西南角,此时只需要动手搭好就是了。
  贺晋远负手立在一旁,等候她吩咐。
  姜忆安跳到高脚椅子上看了看,选好了秋千架合适的位置,又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摸向高高的三角木架,对他道:“夫君,你帮我扶着架子,扶好了别动,我把秋千安上去。”
  贺晋远微微有些诧异,道:“娘子,你会装秋千?”
  他原以为,她所说的装秋千,是让他来做的,虽然他看不见,但摸索着慢慢装好,还是不成问题的。
  姜忆安拿起秋千上的绳索,用力往上一抛,将它挂到架子的横梁上,轻快地笑着道:“小事一桩。我以前也喜欢坐在秋千上玩,可家里只有一架,每次都被我妹妹抢了先,后来我就自己做了一个,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别提多自在了。”
  贺晋远沉默了片刻。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的娘亲去世后,她在家里不受重视,继妹不想让她玩秋千,她便握起拳头挺着脖子,非要自己做出一个更好的来才行。
  如果早一点遇到她,他一定给她一个最好的秋千。
  “娘子,我来吧。”他温声道。
  姜忆安微微一笑,把绳索的一端递给了他,“夫君加油!”
  贺晋远比她高大半个头,抬起手臂便轻松地摸到了横梁。
  他将绳索在横梁上绕了几圈紧实固定,然后又用铁丝缠了几道,以免秋千跌落下来。
  做完这些,他费了不少力气,额角挂了一层清冽的薄汗。
  姜忆安从袖中抽出帕子,道:“夫君,你低一下头。”
  贺晋远微微俯身,姜忆安一边给他擦着汗,一边连连赞道:“夫君,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秋千架,比别人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贺晋远浅笑了笑,道:“娘子试试。”
  这架秋千可以并排坐三四个人,像吊起来的长椅,既可以轻轻荡起来,也可以靠坐在上面纳凉。
  姜忆安坐在秋千椅上试了试,见稳稳当当的没什么问题,便拍了拍架子招呼他,邀他一同坐下。
  两人肩并肩坐着,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皎洁月色撒了满地,微风阵阵吹来,夏虫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吟唱。
  贺晋远垂眸,似在一动不动地凝视身旁的人。
  明明是与以往一样的夜晚,可这晚的风,身畔的人,都让人感觉如此惬意。
  不知怎么,姜忆安便靠在了他的肩头,与他说起了之后几日的计划,“夫君,我打算在院子里栽许多花,你喜欢什么花?”
  “都可,娘子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的可多了,海棠,牡丹,芍药,桂花,菊花......我在院里种上许多许多花,这样一年到头都有花香了。”
  贺晋远默了默,长指悄然拂过她乌黑的长发,温声道:“好。”
  头一次,他的心底生出妄念。
  想要她留在这里,与他一起感受初夏的夜晚,听夏虫的低语,闻一年四季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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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妈妈离开后,江夫人病了几日,身体逐渐好转起来。
  这日一早,贺嘉舒来院里给她请安,江夫人喝着汤药,对她道:“嘉舒,上次我给你说过教你大嫂认字看账本的事,你说要给你大姐抄佛经,现在佛经抄完了,你可有空了?”
  贺嘉舒道:“娘,我自是有空的,就是不知大嫂有没有工夫学?”
  江氏把药碗搁下,想了想道:“这也好说,我打发人去把她叫来,问问她。”
  娘儿两个等待姜忆安来期间,又说起给贺嘉月抄佛经的事,江夫人道:“你既然抄完了,就打发人给你大姐送去,再从库房里拿些人参、阿胶,给她补补身子,她现在月份大了,得好好养着才是。”
  贺嘉舒抿唇点了点头。
  大姐出嫁三年,极少回府来,现在怀了身孕,回来得便更少了,不过,每过段日子,她便会打发人送封信来问家人安,说她在婆家过得很好,不必家里人挂念。
  静思院中,姜忆安提了把锤子站在在花架前,弯腰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贺晋远则撩袍蹲在她身边,手中捏着几枚铁钉,温声地说着什么。
  花狸猫老虎不远不近地在旁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喵呜叫两声,似乎在好奇主人做什么。
  夏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情景,不由纳罕地捂嘴笑了。
  这些年,她何曾见过府里的太太奶奶们会提着锤子修补东西,更新奇得是,大少爷竟还在旁边帮忙。
  姜忆安看到夏荷进来,放下手头的活,擦了把额角的薄汗,笑道:“姐姐来了,找我有事?”
  夏荷行了一礼,说清了来意,微笑说:“是太太吩咐的,二小姐也在院里等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可忙完了?要是忙完了,就与我一同过去吧。”
  早在听见她提起“识字看账本”时,姜忆安的脑瓜子就嗡了一下。
  她什么都不怕,独独怕那书本上密密麻麻的黑字。
  姜忆安赶紧扯了扯贺晋远的袖子,小声道:“夫君,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这花架还没修好呢。”
  她似在与他商量,其实是想让他把这件事拒绝了,贺晋远微微低头看向她,思忖了一瞬。
  如果......如果她愿意一直留下的话,迟早要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学一学识字与看账本,也是该的。
  他沉默几瞬,忽然道:“娘子,花架不必急于这一时,下午再修也是一样的。”
  姜忆安:“......”
  “那我去了?”她噘嘴瞪他一眼,声音下意识扬高了几个度。
  贺晋远沉默了一息,似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去。
  姜忆安心里一喜,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谁料他默然回想了几息,道:“我有几本适合初学的大字书,放在藏书阁,你与嘉舒去取回来用吧。”
  姜忆安:“?”
  讨厌!这厮半点都不向着她!
  她忿忿看他一眼,当着夏荷的面,走到他面前装作要给他说话的样子,在他皂靴上泄愤似地踩了一脚。
  “夫君,我可真去了!”她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贺晋远:“......”
  他面不改色得虚扶了把她的腰,温声道:“娘子可觉得硌到脚了?”
  姜忆安定定看了他一眼,看出这厮不会帮着自己,不由噘嘴哼了一声,又在他靴面踩了一下,方才挪开了脚去。
  不情不愿地得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对他道:“哎,夫君,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还没喂老虎吃东西呢,要不我等会再去吧。”
  贺晋远无奈地勾唇浅笑,不知她还会找什么借口磨蹭,便温声道:“娘子,让香草喂它吧,我陪你去母亲的院子。”
  眼看他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来,示意她牵着他走,姜忆安只得一把握住了他的长指,与他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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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教她认字看账本,以后长房的产业要交给她打理的话,“忆安,又不是去考科举,认些常用的字,看得懂账本就是了,你也不必压力太大,慢慢来。”
  婆母用心良苦,姜忆安没什么可说的,只得硬着头皮面带微笑应下。
  贺嘉舒打算开始教学,便问道:“大嫂,你都读过什么书?”
  姜忆安想了想,说:“只读过《千字文》,不过现在也快忘完了。”
  贺嘉舒一听便有些发愁。
  大嫂的识字约等于无,得从孩童的启蒙阶段学起,可她书房里的大都是些诗书佛经,于她来说很有难度。
  姜忆安看她有些发愁的模样,便提醒道:“嘉舒,你大哥说藏书阁有大字书。”
  贺嘉舒眼前一亮,微微抿唇笑说:“这就好了,大哥大嫂,那我们一起去取吧。”
  藏书阁在府里的西北角,姜忆安乐得学习之前先出去透透气。
  三人出发,贺晋远没坐步辇,也没让姜忆安再牵他,而是循着记忆当中的路稳步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书阁不远处,忽然一阵男童嬉闹声传来。
  “喂,谁把它扔到阁楼上,我赏他一块银锭!”
  “我来!”
  “我来!我来!”
  争先恐后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贺晋远眉头突然拧紧,脸色微微变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姜忆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急忙牵住了他的手,道:“夫君怎么了?前面兴许是有孩子在玩鞭炮。”
  贺晋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