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谢氏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是又如何,你来是要给她说情?”
  姜忆安拧眉摇了摇头,看着她道:“三婶错了,我来不是为她说情,而是为她做证的。”
  谢氏微微一愣,眉头蹙紧几分,抬起眼皮看向她。
  姜忆安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踱步到堂中,双手抱臂看了她一眼,掷地有声地道:“侄媳亲眼所见,是堂弟晋承带领一群半大的男孩往藏书阁里扔鞭炮,放火的就是他们,与青杏无关。”
  谢氏眉头紧拧,冷眼看着她没言语。
  琉璃看了看谢氏的脸色,向前走了一步,清清嗓子道:“大少奶奶,想是你看错了吧?晋承少爷最近都在用功读书上学,哪会去放鞭炮玩?再说,青杏已认下了这件事,太太也处置了,若是没有旁的事,你就回去吧。”
  姜忆安微微一笑,抬步越过她,对谢氏道:“青杏是不是被冤枉的,很简单,只要把晋承、晋川堂弟叫过来一问便知,三婶当家理事,不会不明白怎么秉公处置。三婶不这样做,该不会是故意偏袒晋承堂弟,让青杏顶罪受罚吧?”
  谢氏抿唇冷眼看着她,姜忆安面不改色得与她对视,道:“三婶,侄媳来此,只是为了说清事实,不是为了针对堂弟,更不是为了针对三婶,还请三婶查清真相,不要冤枉了丫鬟,也不要纵容了堂弟。”
  她话说到这里,谢氏连拒绝也不能了,她神情倨傲地动了动红唇,暗暗冷笑几声,道:“既然侄媳这样说,就把晋承、晋川都叫过来,当面对质吧。”
  没多久,贺晋承便被叫了过来,贺晋川原在崔氏的晚香院,丫鬟去请他,崔氏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在路上,崔氏就问过了原因,到了谢氏的屋里,看到姜忆安在正堂坐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暗翻了好几个白眼。
  姜忆安清冷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个堂弟,对贺晋承道:“那天你们在藏书阁玩鞭炮,你让人往阁楼扔鞭炮,是不是这样?”
  藏书阁失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嫂亲眼所见,抵赖不得,贺晋承心里一惊,看了一眼谢氏的脸色,见他娘神色不悦,忽然将胸脯一挺,大声道:“扔鞭炮的事是晋川堂弟做的,可不是我扔的!”
  他说着,抬手指向贺晋川,笑嘻嘻道:“是晋川先提议的,我们把看书阁的丫鬟支走,谁把鞭炮扔到阁楼上,谁就能得一锭银子。”
  听到这话,崔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抬手恨恨拍了一把贺晋川的后背,骂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还唆使你堂哥做坏事,真是欠打!”
  打了儿子一巴掌,崔氏向谢氏赔笑道:“三嫂,晋川这小子不懂事,我回去定好好说说他,下次不让他再这样了。”
  贺晋川垂着头不说话,谢氏瞥了一眼姜忆安,唇角有淡淡的嘲意。
  “事情查清楚了,侄媳可满意了?”
  姜忆安眉头紧蹙,视线落在贺晋川的身上。
  明明是贺晋承指使人放火,他却任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不反驳。
  她不置可否,思忖片刻后看着贺晋川,正色道:“你怎么不说话?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你在人群后面,根本没有放鞭炮。不是你做的事,为什么任人污蔑,不知道还嘴?”
  贺晋川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惊讶。
  这个讨厌的大嫂,因为他嘲笑她大字不识几个,便狠狠踹了他的屁股,此时竟然仗义执言,告诉他不要替贺晋承背黑锅?
  他嘴唇动了几下,却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崔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心微微一跳,嘴唇抿了抿,忽然很是笃定地说:“大侄媳妇,你一定是看错了。晋川这孩子自小就调皮,晋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也别多说了,我这就领着晋川回去,罚他关在院子里,最近不许出门,好好反省反省......”
  她话未说完,姜忆安便立掌示意她噤声闭嘴。
  “四婶,是非黑白,谁对谁错,让晋川来说。他这么大了,我相信他自有判断。”
  谢氏闻言神色未变,手指却悄然捏紧了茶盏。
  贺晋川犹豫看了一眼姜忆安,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可大嫂唇畔挂着一抹极浅淡的笑,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出真相。
  他长指缓缓收紧,五指紧攥成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放鞭炮,是晋承堂哥要去藏书阁玩,指使走了看守书阁的丫鬟,用银锭当赏钱,让人往阁楼里扔鞭炮。”
  其余的几个同龄男孩都是族中子弟,只有他与贺晋承两个是国公府的公子,他们同在书塾读书,自小长大,无论贺晋承做了什么坏事,都要他出来背黑锅,这一次,他决定不认了。
  谢氏极冷地笑了一声,“当真?你们不是在书塾读书?怎有功夫去藏书阁玩耍?”
  贺晋承心虚地抿住了嘴,贺晋川道:“是晋承堂哥不想读书,带我们偷溜了出来。”
  听到堂弟把这事也说了出来,贺晋承一慌,忙道:“娘,我不是不想读书,就是读累了,出去放放风,才去藏书阁的。”
  谢氏拧眉看着他,道:“那这么说,那藏书阁的火,果真是你指使人扔的?”
  贺晋承抓了抓头,还想再狡辩几句,却不知该怎么再扯谎。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却说不出什么来,谢氏脸色难堪至极,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放了青杏,晋承犯了错,该禁足在院里反省三日。”
  她冷冷说完,便气得一甩袖子,起身回了隔间。
  崔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追上去赔个笑脸,又尴尬地顿在了原地,踌躇几番不知该怎么是好,末了隐晦地瞪了一眼姜忆安,冷脸拉着自己儿子走了。
  事情澄清,青杏也免了被发卖出去,姜忆安心情大好地回了静思院。
  而崔氏回到晚香院,拉着脸喝了口茶,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不劝着些你晋承堂哥?现在好了,他被禁足在院里,你三伯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是生气的。”
  贺晋川沉默了一会儿,眼圈泛红地看着她,愤怒地握着拳头低吼道:“娘,我劝不住堂哥,从小你就让我巴结堂哥,他做了错事往我身上推,你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
  崔氏气得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道:“我说你一句,你还犟起嘴来了!你长大就知道了,娘这是用心良苦,你对晋承好,你三伯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晋川抹了抹眼里的泪,不再说话,转身跨过门槛走了。
  崔氏看儿子这不听话的态度,气得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摔了,但一想这茶盏是官窑出的上等瓷器,哪还舍得摔,便又小心放回了桌子上,嘴里嘀咕着骂道:“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和你爹那个犟种一样,有能耐你也像他一样,出了这个门,半年不回家一趟......”
  在厢房歇息的贺嘉莹听到正房的动静,急忙披上衣裳起来,道:“娘,又发生什么事了?”
  长女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现如今还怀着身孕,这些烦心的事本不该与她说的,可崔氏气不过也管不住嘴,一边骂一边说了。
  贺嘉莹听过后,劝了她几句让他消消气,便出门去找贺晋川。
  她找了一会儿,便在演武场找到了生闷气的弟弟,对他道:“弟弟,上次你说大嫂揍你,是因为你笑话她不识字,那为何这次她要帮你呢?”
  贺晋川想了想,闷声道:“姐,那我怎么知道?”
  贺嘉莹温笑了笑说:“你再细想想,大嫂揍你之前,你还做了什么事?”
  贺晋川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有只猫吓了我一跳,我拿石头砸了猫,她就追过来打我了。”
  贺嘉莹抿住了唇,伸指头往他额角使劲戳了一下。
  “你啊,怎么能伤害猫呢?怪不得大嫂揍你,她根本不是因为你笑话她恼羞成怒,而是因为你以强欺弱!别说大嫂了,要我看见了,我也饶不了你的!”
  贺晋川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闷声道:“我知道了姐,下次不会了。”
  贺嘉莹拉着他的手起来,道:“娘很固执,谁说都劝不动,做了一些糊涂事,你别与她生气了。走,先跟我去大伯母的院子,再去探望大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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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微风习习,静思院里很是凉爽。
  因贺晋远的心病还没好全,姜忆安学认字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要她说,这是贺晋远这厮犯病之后,唯一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了。
  两人坐在秋千椅上乘凉。
  姜忆安双腿并拢盘坐在椅子中间,贺晋远则是姿态端正地坐在她身旁,一双苍白瘦削的大手握拳置于膝上,微微偏头看着她,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怎样捆猪杀猪。
  正说着话,贺嘉莹带着贺晋川来了静思院。
  她缓步走在前面,贺晋川则落后几步,低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