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仗着自己是苏夫子的公子,编一些轻易就能被识破的谎言,便只趁着皇子们晃神的功夫,拉着楚烬就跑。
  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谦谦模样?
  活像一个夹着尾巴跑的黄鼠狼。
  若不是小孩子好骗,他又怎么能屡屡得手,几次三番地从五皇子手里救出他来?
  一直跑得老远,拐过宫墙的角落,楚烬猛地甩开苏云汀的手。
  “松手。”
  他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脸上,抬眼冷冷地看着苏云汀,如同受伤的幼兽,对入侵他生活的苏云汀充满了戒备。
  苏云汀却不以为意,满袖的清风霁月。
  他从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素帕,递到楚烬面前:“擦一擦,会着凉的。”
  见楚烬未动,苏云汀就拉起他的手,硬塞进去。
  帕子被雨一浇,也不怎么干了,楚烬攥在手心里用力一捏,挤出一溜水打在地面上:“你今日虽救了我,明日他们还要来的。”
  “那就明日再救。”苏云汀答得极快。
  楚烬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只是一个伴读,就不怕引火烧身?”
  “怕什么?”苏云汀忽然凑近,在雨中笑得眉眼弯弯:“大不了,就咱俩肩并肩被按在水里。”
  他说的高兴,仿佛被欺负也不是一件很难捱的事儿。
  在皇宫之中,并不是你蛮横点就能不被欺负的。
  只要你拳头没有别人大,他们欺负你就是应该应分的。
  他和苏云汀一直是墙角下的常客。
  从前的苏云汀是他晦暗牢笼里的一束光,如今的苏云汀却是阻挡他站在光里的牢笼。
  怀里的苏云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突然抓住楚烬的手腕,挣扎着嘶吼:“阿烬……快跑!”
  窗外惊雷忽然炸响,楚烬的脑子里也跟着“轰”地一声。
  楚烬的手忽地僵在半空中:“你、叫朕什么?”
  没有回应,只余楚烬急促的呼吸声。
  他眼睛赤红着,死死地盯着仍在梦魇中的苏云汀,就这般纸片一样的人,竟然在神志不清时,还惦记着护住他?
  “你……”楚烬紧咬唇瓣,直将自己的唇咬出血丝来,才缓缓放开,楚烬抬起胳膊拭去唇瓣的血,轻轻在苏云汀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低声喃喃:“…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虽然是骂,但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
  怀里的人突然不安分地剧烈挣扎起来,梦魇中苏云汀双臂张开,似乎要挡住身后的楚烬。
  “砰!”
  榻边的药碗被苏云汀打翻,乌褐的药汁夹着碎瓷飞溅出来,楚烬闪电般扣住他纤细的手腕。
  却没防备另一只苍白的手挥来,指甲在帝王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楚烬只得将两只手都禁锢在怀里,下颚抵着他的额头:“乖,别动,伤着自己。”
  烛火摇曳,安神香混着药香才让苏云汀稍稍安静下来。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楚烬的指尖仍搭在苏云汀腕上,指腹下的脉搏虽还是像断线的蛛丝,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有气无力了。
  林妃本是皇帝跟前医婢,侍奉日常的平安脉,因此楚烬也略懂一点。
  “……疼……”
  苏云汀呓语中微微皱眉,楚烬抓着他的手腕到处寻找,在他右手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瓷杯划出一个细小的口子。
  “活该。”
  楚烬说着,却从袖子中取出个白玉小盒。
  指尖剜了一小块药膏,在苏云汀伤口处轻轻抹开。
  “打小就怕疼,还非要逞能救人。”楚烬一边抹,一边埋怨道:“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挨了欺负就疼得龇牙咧嘴喊疼,”药膏沁凉的触感让苏云汀无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楚烬更用力地握住:“一点小口子都掉眼泪,还……”
  楚烬头一点点垂下来:“还为了别人拼命……”
  “蠢货!”
  最后两个字卡着喉咙吐出来,小得几乎微不可闻。
  夜色越来越深,又渐渐褪去。
  楚烬坐在榻边抱了苏云汀一整晚。
  平时挺安静一个人,病起来可真磨人,又踢又踹,连打带咬的,莫说楚烬受不受得了他,就算他自己病好了,都要浑身疼。
  天蒙蒙亮,门外小裴弓着腰道:“陛下,卯时三刻了,该起驾早朝了。”
  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烧也退了,只是唇色仍有些苍白,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好似水晶做的。
  一碰都好似要碎掉。
  楚烬缓缓将苏云汀放下,活动了下酸胀的胳膊,对着门外应声:“备车吧。”
  刚要起身,手腕忽地被苏云汀拽住:“别、别走。”
  榻上人仍闭着眼,似是在梦语。
  楚烬俯身在他皱着的眉心处落下一吻,对着一个睡梦中的人低声哄慰:“乖一点,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苏云汀似是听懂了般,手慢慢变松了,楚烬轻而易举就抽了出来。
  “别又踢被子。”楚烬替苏云汀盖上被子,无用的轻声叮咛。
  说罢,楚烬转身拉开了木门,晨风卷入,吹熄了最后一支蜡烛。
  不过……
  楚烬食言了。
  他散朝后,并没有再来看过苏云汀。
  因为,苏云汀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是沉沉的睡了一大觉,只是这一觉睡得有点累,好似跟人干了一晚上的架,不禁睡得不爽。
  甚至,哪哪都有些酸痛。
  苏晏端着药碗立在一旁伺候,嘟囔着嘴:“您就节制点吧。”
  苏云汀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我昨夜真跟人打架了?”
  “那我可不知道,”苏晏低头搅动药汁:“或许吧……”
  “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你主家都烧成这样了,你都不说在一旁伺候着?”苏云汀一抚胸口,气血上涌:“白养你喽,不如烧死我算喽!”
  苏晏慢悠悠地回了个“哦”字,不急不缓道:“陛下来了,在您这屋待了一晚上,打没打架,您不如亲自去问陛下。”
  苏云汀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突然就失声了。
  他一把夺过苏晏手中的药碗,仰着头猛地全灌了进去。
  此时杨三端着另一碗药进来,嘴巴张圆了道:“太医说,第一碗太浓,要两碗拌匀了喝……”
  靠,不早说!
  苏云汀尴尬笑笑,抓着另一碗也干了。
  一起去胃里拌一拌吧。
  只是,嘴里的药还没尽数咽下去,就听杨三道:“是打架了,我听到碗都碎了。”
  苏晏也想起来,附和道:“对,早晨我来收的碎瓷。”
  “咳咳咳~”
  苏云汀一口全呛气道里了,咳得两眼全是泪花。
  苏晏一边替苏云汀拍背,一边回忆了下昨晚暖阁里的动静,绞着唇道:“主家,您昨天不会是要强上了陛下吧?”
  “啧啧,您都病成那样了,怎么还……这般有兴致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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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烬:我老婆还是生病的时候最听话~
  苏云汀:你这么说吉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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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你们看的爽不爽,反正我是写爽了!
  好喜欢嬷受~
  第9章
  苏云汀病的这几日,朝中还是出了大乱子。
  赵太傅在去巡视江南的路上失踪了,生死未卜。
  他走的是官道,又乘的是官家马车,讲道理来说,没有不要命的土匪敢惹赵太傅一行人。
  但,有些土匪就是不讲道理的。
  朝廷派了几波人去寻,都是杳无音信,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这窝土匪开一笔张,就会换一个地界儿。
  寻是寻不到了,赵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阳光明媚,苏云汀张开五指遮在眼前,透过五指的缝隙懒洋洋地瞥着门前的枯木。
  “苏晏,该是入冬了吧?”
  “是啊!”苏晏端来一大碗药搁在他面前,没好气儿道:“入了冬,您身子骨就更差了,自己少折腾点吧。”
  苏云汀倒是不以为意,只当苏晏还是个小屁孩。
  他若是知道,人在床上能产生多少乐趣,自然就能理解了苏云汀为什么乐此不疲的折腾自己了。
  尤其是……
  他还是在楚烬的床上。
  苏云汀弯起唇角笑笑:“今日天气正好,陪我出去游湖吧。”
  苏晏瑟缩了下肩膀,冷得打了一个激灵:“您可真会选时候,再过几日湖水都要结冰了吧。”
  “所以,趁着湖水还没结冰,出去踏踏青。”
  苏晏兴致缺缺,“全是枯木,有什么好踏的。”
  等到了地方,苏晏才知道,苏云汀踏的不是青,而是人……
  狭小的船舱内,霉味混着血腥气。
  朝廷找了小半月的赵太傅,此时正蜷缩在船舱的稻草堆里,眼神空洞的几乎无法对焦,眼白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船舱门乍一打开,强烈的光线刺的那对儿眼珠迟缓地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