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铭那天照常去收河虾,去送货。到下午,谈芳跑来位于耗子口的家乐乐超市,很高兴地来找徐铭,手舞足蹈地比划,说:“铭子,你同学的航班临时改签了,要明天才能走。你要不今天去找他聊聊?”
  徐铭从臂弯里抬起头:“真的?”
  谈芳看着徐铭没精打采的样子,真的心疼。徐铭过于独立,有时候心里憋着事情,也不会跟谈芳讲。她今天特意去跟唐琦打听,想要知道陈栖乐什么时候回来。唐琦一说机票改签,谈芳骑着电瓶车立马就往回赶。因为她太着急,昨天又刚下过雨,路面滑,她跌了一跤。
  徐铭的目光落在谈芳擦破皮的手肘上:“妈,你怎么摔了?”
  谈芳绕到柜台后面,把徐铭往外推:“妈干活儿摔的,都习惯了,小伤。待会儿妈自己会处理,你先去找你的同学。明天人家就走了,你追不上又该难过了。”
  徐铭被推到门口。他往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谈芳慢悠悠地哼着歌,跛着腿往店里走。
  谈芳一个人坐在小圆板凳上,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她本来想用唾沫随便消个毒的,可是徐铭之前告诉她不准这样做,还特意给她买了消毒用的酒精、碘伏。
  谈芳拿着酒精,不方便够到自己的手肘。她正愁呢,手里的棉签就被徐铭接过去了。她抬起头,纳闷地问徐铭:“你怎么还不去?”
  徐铭说:“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去。”
  徐铭出店门后,在拐口听到别人说,谈芳着急得到处找他,骑电瓶车在巷子里摔了一跤。谈芳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陈栖乐的人,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徐铭的话哽咽在喉咙里,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出来——
  “妈,谢谢你。”
  “去找他吧。”
  他们几乎一起开口。
  谈芳收到儿子的谢谢,愣了愣,她笑了下说:“妈希望你过得快乐,别总说谢不谢的。”
  徐铭半小时后去陈栖乐的小区找他,唐琦告诉他,陈栖乐已经先去城里住宾馆了。因为最近的机场只有c市有,陈栖乐需要从荣城坐火车前往c市。明天的火车在早上七点,从城里出发会更省时间,不用早起。
  “你要是早一点,就能跟他见上面了。乐乐刚刚走。”唐琦遗憾地说。
  徐铭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弥补那一个“刚刚”。
  等他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再来找陈栖乐,发现陈栖乐已经走了。又是这样。他们总是在错过,好像不匹配的题目和答案,除非有人抄错题,否则他们没有机会在一起。
  徐铭回到家乐乐超市,坐在门口抽烟发呆。谈芳买完菜回来,知道他错过陈栖乐后,转头就去把三轮车开出来了。她拉着徐铭到车上,说:“人家住宾馆,你就去追嘛。妈妈的三轮车追不上火车,但还是能载你到城里追人的。”
  徐铭张了张嘴,谈芳很果断地阻止他的话:“你别拖后腿,一个大男人,犹犹豫豫的算怎么一回事?”
  徐铭又闭了嘴。
  到城里后,谈芳问他刚才想说什么。
  徐铭说:“我想说,没必要开三轮,我有比亚迪,这车更快。”
  谈芳一拍他脑袋:“你不早说?你小子会开车还让我送你来,真是的。就你这德行,八百年也追不到人。”
  徐铭说:“是你不让我说的。”
  “你还敢顶嘴?”
  “没,不敢。都是我的错。”
  徐铭到陈栖乐居住的宾馆。宾馆看起来也没有多高档,三十块钱就能住一晚上。看来陈栖乐真的没有什么钱了,或许真的在外面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导致钱都被骗光了。
  徐铭开始同情陈栖乐。
  他进宾馆,说自己要找陈栖乐。前台打电话,给他把陈栖乐叫下来。徐铭靠在前台的柜子边上,仔细地在心里打腹稿,思考自己等一下该怎么跟陈栖乐解释。陈栖乐穿着酒店拖鞋下楼,他身上还穿着徐铭的外套,外套的袖口都磨出了毛茸茸的边。
  “陈栖乐,”徐铭照旧先喊了陈栖乐的名字,“你——”
  陈栖乐握住了徐铭的手腕。徐铭的注意力就被陈栖乐的手吸引,陈栖乐的手心没有茧子,肉是软的,手指修长,骨结很大,指甲修得漂亮圆润。
  陈栖乐没有讲话,而是把徐铭拉到二楼。走廊里铺了劣质的软地毯,不怎么时髦,都是老款的样式。人走上去,没有声音。徐铭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也被吸进去了,他希望陈栖乐不要听到才好。
  陈栖乐住在2013号房间。徐铭跟着他刷卡进去。
  陈栖乐把外套脱下来,塞到徐铭的手上:“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来找过我。”
  徐铭的手掌心,感受着外套上属于陈栖乐的体温。如果能够把这点体温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那该多好。只是十八岁的徐铭做不到,今天站在陈栖乐面前的徐铭也做不到。
  “是的,我去你家找过你。”徐铭说。
  “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陈栖乐,你说我为什么跑去联系一个快十年没联系的同学?你说我为什么要在你离开前跑到城里来找你?你说我为什么非得在今天来见你?”徐铭把这个问题,丢回给了陈栖乐。
  陈栖乐说:“你舍不得我,想见我。”
  徐铭听到陈栖乐的回答,就笑了:“是,我舍不得你,想见你。然后呢?”
  陈栖乐又没有继续讲话,好像他无法把“舍不得”和“喜欢”两种情绪匹配成功。
  徐铭放弃了逼迫他。
  陈栖乐躺在床上看电视,询问徐铭拿回了外套,什么时候走。徐铭坐在塑料椅子上,对陈栖乐说:“让我明天送你走,好吗?”
  陈栖乐点点头,脑袋埋进枕头里,不肯看徐铭。徐铭问他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陈栖乐点头又摇头,他说自己午饭在家吃了,后来又悄悄吐了,胃不舒服,晚饭还没有吃,也不太想吃。
  徐铭于是点了外卖,他问陈栖乐想要吃什么,陈栖乐都说自己不想吃。徐铭还是点了几样清淡的食物。陈栖乐坐起来,不是很高兴地对徐铭说:“我都说了我不想吃饭了。”
  “你不吃,我吃。”徐铭说。
  外卖来了之后,徐铭自己一个在小饭桌上吃饭。陈栖乐又凑过来,问他外卖好不好吃。徐铭说不好吃,让陈栖乐不要吃,千万不要吃,会难吃死人的。
  徐铭放下筷子去卫生间。陈栖乐搬着小板凳坐过去,嘀嘀咕咕地说:“我就吃,哼。”
  徐铭在卫生间待了二十分钟,等陈栖乐把偷吃的嘴巴擦干净,徐铭才收敛扬起的嘴角,走出去。
  那晚上,徐铭跟陈栖乐睡在一张双人大床上。陈栖乐说自己的工作有多失败,又说自己根本不想工作,还说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喜欢他。
  在陈栖乐一迭声的抱怨中,徐铭很小声地插了一句——
  “那就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至少,我不会不喜欢你。”
  陈栖乐好像没有听到。半夜,徐铭渴醒了,起来喝水,听见陈栖乐说梦话。
  陈栖乐瑟缩在床的一边,说:“没有人爱我,我也不需要。我不需要……”
  徐铭回到床上,把陈栖乐从床的角落,捞过来。陈栖乐缩进他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徐铭说:“我害怕一个人睡,你要不要陪陪我。”
  陈栖乐又闭上了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等徐铭确定陈栖乐已经睡着,他才检查了一遍手机里的闹钟,确保明天自己能够准时起床送陈栖乐走。他借着手机的光,注视着陈栖乐:“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你爱我,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只可惜,睡着的陈栖乐听不见徐铭的问题。
  第二天早晨,徐铭帮陈栖乐收拾行李,看见陈栖乐的行李箱里放着一本名叫《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的书。徐铭拿起来,书里掉下来两颗糖纸爱心。有一颗是徐铭折的,是绿色的酸苹果糖纸折叠成的爱心。
  还有一颗是粉色草莓口味的包装纸折叠的爱心。只是粉色的这颗爱心折得很粗劣。
  陈栖乐抢回书,让徐铭不要随便碰他的东西:“徐铭,你真的很烦。总是莫名其妙的,也没有礼貌。”
  陈栖乐慌了。耳根也有点红。
  徐铭无奈,离开房间,到走廊去。小宾馆没禁烟。他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牙齿紧紧地咬着烟蒂,心里有一点慌。陈栖乐今天就真的要走了。
  陈栖乐拎着一个大行李箱出来,徐铭要去帮他搬,陈栖乐拒绝了。徐铭跟着他,带着烟味的手掌贴着陈栖乐的后脖颈,表情冷得吓人。
  陈栖乐回过头,徐铭瞬间就笑了,转而询问陈栖乐,身份证和手机有没有忘记带。
  到火车站,即将面临分别。徐铭喊住要进站的陈栖乐,陈栖乐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徐铭说没有。
  陈栖乐转头要走,徐铭又喊了一声陈栖乐的名字。
  陈栖乐回过头,对徐铭讲:“你到底要喊我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