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文景穿着一身驼色大衣跨进垂花门,她容貌姣好,气质卓绝,如果不是面带倦色,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谢珏西装笔挺的走在她身后,儒雅得像个大学教授。
  两人进了内厅,宋岑如眼睛一亮,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胳膊就要迎上去,而宋文景却径直略过他,走到角落处的灵龛前,取了三支香。
  宋岑如嘴角笑容一僵,脚步就这么定在了原地,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
  谢珏不曾察觉异常,脱了外套,走到宋文景身旁点香。
  等父母做完一切,宋岑如才重新换上一副笑容打了声招呼,“妈,爸。”
  宋文景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力度不重,“还习惯吗?”
  宋岑如道:“比先前好一些。”
  站在一旁的谢珏上下打量一番,“是不是长高了?”
  “是!再过段时间小少爷都快赶上我了。”华叔刚放完行李箱,满面笑容的进来,经过宋岑如的时候,悄声说了句,“怕你多想就没说,留个惊喜。”
  宋岑如摸了摸耳朵,有些忸怩的没说话。
  老宅重新翻修过的装潢很好,只是夫妻俩忙于工作一直没看。
  宋岑如带着父母浅浅逛完一圈,回到内厅没坐多会儿,宋文景便问:“上回布置的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宋岑如立刻起身,“我去拿。”
  前后没歇上半小时,这就要盯着功课检查,对着自己狠,对着孩子也狠。
  华叔十分有眼色的端着盘子过来,忙道:“哎呀,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吃完饭再看吧?”
  *
  医生说了,把作息调整规律,少动怒,午睡后休息半小时,起床做点简单舒缓的运动,切忌再熬夜。
  陆平这两天没去公园,拿着太极剑在院子里舞弄。
  她摆了个平沙落雁式,“上回聊天我就瞧出来了,这孩子独立得很,平时也就一个人在家,上下学也一个人,你没事跟人多联系联系,别让他落单。”
  霍北在厨房择菜,朝院子里看一眼,说:“你还操上这心了。”
  陆平:“我乐意。”
  霍北清理完菜渣,码放整齐,随手抄了个马扎凳坐墙角闭眼晒太阳,懒散道:“刚我去买药的时候,看他爸妈好像回来了。”
  “哦,挺好。”陆平换了个姿势,又说,“那跟你们带他玩也不冲突。”
  “人那什么家庭,跟我玩儿个屁。”霍北说。
  “什么家庭也是个孩子。”陆平说,“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一天没人玩就上蹿下跳,岑如多懂事。”
  霍北随口道:“懂事不好么。”
  “懂事的都把苦往肚子里咽,”陆平由衷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霍北睁开一只眼,“我怎么?”
  陆平一剑拍过来,“你没心没肺!”
  “得,甭跟您跟前儿碍眼了。”霍北起身撤凳。
  陆平放下动作,“你去哪儿?”
  霍北朝自己房间走,“回屋琢磨带少爷上哪玩儿。”
  *
  父母回来总归是件好事,偌大的四合院比平日增添许多人气。
  谢珏是个内敛的性子,常埋在工作间里研究古董,处理公司业务时平心静气,下属若出了差错,也是先解决问题,再解决情绪,宋岑如大抵随他。
  与之相反的是宋文景,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平日不显,发起脾气来整栋院子都得震三震。她奔波惯了,会议从早开到晚,一家人围坐吃饭时也闲不下来。
  “阿竹,周末一起去趟安缦。”宋文景给他夹了一筷鱼腩,肉质白嫩,挂着鲜浓的白汁。
  宋岑如的筷子停顿半秒,就着米饭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便咽下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从前他是很爱吃鱼的,只是有些事发生后就变了。
  他咽完,低低应了一声。
  父母带他出席的通常都是以社交为目的商宴,跟在一旁察言观色就是他的功课。
  生意人的战场从来都是绵里藏针,每句话都藏着巨大信息量,要是对方抛出问题,就得细细斟酌着回答。
  宋岑如不喜欢,却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外说话做事尽量留三分余地。
  谢珏叫来华叔,将宴会事宜吩咐下去,饭后又给宋岑如捋了两个小时的宾客名单。不是非得社交,但谁是谁,什么背景什么产业,都得知晓。
  既要赴宴,那手头的任务都得提前完成,宋岑如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两日做完作业,头昏脑胀的有些失神。
  日落时分,院外依旧热闹,侧耳一听就知道是大杂院那伙人的嬉骂声。
  看样子,陆姥姥应当是好些了吧?
  赴宴当日,宋岑如难得偷懒多睡了会儿,中午起床后洗了个澡,换上华叔提前备好的礼服。
  织金云锦的料子,青梅色,上绣团云仙鹤纹。他不喜欢张扬的打扮,即使礼服也只定做低调的款。
  这件金丝掺得细,藏在织料里头,乍一看并不华丽,走起路来却步曳生光。
  宋岑如和母亲站在门口,等着谢珏开车出来。
  渐渐地,巷子另一侧有交错的脚步和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零零散散听不真切。日头刚刚过午,应当是胡同最安静的时候。
  再等声音靠近,宋岑如便听出来了,他一个转身,恰好与斜对面的一伙人对上视线。
  准确的说,是霍北的眼睛。
  暮春的日光并不刺眼,阳晖下,宋岑如仪态极好,站在澄澈的金光里,像渡了一层玲珑雾。
  今天周末,霍北是带着人来履行任务的,老太太说带人家玩儿,那就玩儿呗。
  可眼下时机不巧,少爷要出门,还是盛装打扮的出门。
  能答应和他们出去吗?不能吧?
  他们隔着一线被墙影劈开的结界,从头到尾透露着浓浓的违和感。简而言之就俩字儿——不搭。
  李东东刹住脚步,抠着脑袋说:“老大,你确定少爷想跟我们玩?”
  说得挺委婉的,但意思都能听明白。
  一来,他们连宋岑如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连邀请都显得像一场蓄意巴结。二来,外在对比实在太明显,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凭什么跟他们玩?
  霍北懒散靠在墙根暗处,南北有风,吹得他穿磨毛了的牛仔裤飘絮。
  院墙一侧的车库栅门上移,在日色中投下斜影,那一道道条纹落在宋岑如身上,他定定地伫立在那儿,虽承着满身的光,却像只被关在笼中的鹤。
  宋文景顺着目光看去,问道:“认识?”
  宋岑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想霍北要去哪。
  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里,母亲的眼里逐渐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宋岑如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足够冷淡,“见过。”
  宋文景点点头,替他整理衣襟,语气沉冷:“是街坊邻居的话,平时遇见打个招呼就行,但少跟他们走在一起。”
  宋岑如垂眸不做声。
  她在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该过多接触这些,要把心思放在更有用的东西上面。
  宋文景继续道:“生活和生意一样,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只是择优交往。”
  那什么算优?
  宋岑如没问,其实他明白母亲的意思,宋文景不是肤浅之人,她不光指家世背景,还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东西。
  气氛肉眼可见变得微妙,对面的动作、眼色、神态,无一不透露着对大杂院一伙人的疏远。
  车辆从霍北一行人面前开过,后座上,宋岑如坐得端正。
  他怕宋文景再针对交友法则做教育,甚至是惩罚,眼眸只能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前方。
  几人的视线盯着豪车远去,再各自散开。
  “啧......跟谁拿腔拿调呢,”虎子说,“牛个屁。”
  大福干笑两声,想起医院那天,少爷好像没这么冷淡啊。
  李东东摸了根烟叼上,“老大,非得找他玩儿吗?”
  车子开远了,霍北倒是平静无波,掉头往反方向迈步,“走吧。”
  第10章 局里见
  瑞云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拍卖行,想和他们家沾上关系的企业,圈层里占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么没资格,要么没渠道。
  宴会期间不断有人上前搭话,不过交流简单,想套近乎却难,夫妻俩看着亲和优雅,实际字字句句滴水不漏。
  因此不少人把心思放在宋岑如身上,他是继承人的事在圈内属于只差一个官宣的秘密。
  可惜众人算盘打错了,无论聊什么,这位小少爷都从善如流,别想套出一点信息。
  其中有人赞赏,有人不甘,那不甘的就凑成一团,聊起豪门八卦。比如谁和谁联姻、谁搞内斗、谁争家产。还比如,瑞云原定接班人不是这位小少爷。
  总之一场宴会下来觥筹交错,杂讯满天飞,宋岑如只管维持好一个合格继承人该有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