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42节
  底下站着的悬黎却看向了红绸的另一边,贤妃娘娘的父亲和兄弟。
  今日嫁女,邓宽居首, 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淡眉淡胡,面颊狭长, 依稀能看得出与姐弟三人的微末相似之处,身材瘦削,身长七尺,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面相。
  身后站着邓闳轩,父子二人穿着喜庆,满面喜气。
  想来不日变会有调邓闳轩入殿前司的恩旨下来了。
  明明是年龄相仿的两个人,一个已经不被陛下视作心腹即将拱卫皇城,另一个还拎着个孩子满屋顶乱飞呢。
  姜青野的辉煌战绩,她已经听云雁提过一嘴了。
  悬黎的眼神又往后飘了飘,渭宁节度使没来,却派了自己的长子过来,戴着夸张金耳环的柘荣,双目狭长,像有人缝了两道黑线在一团白面炊饼上。
  只是这两条黑线浸了毒,看什么都乌气森森的。
  只可惜她无法回头去看,契丹使者正在宗亲这一列。
  今晨一切都匆匆忙忙地,都未来得及在一旁看看。
  悬黎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小幅度抬头去看,与来不及收回目光的邓奉如撞个正着,她是送阿姊出嫁,此刻正在韵如身侧,悬黎弯了弯唇。
  奉如娘子却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封妃礼成,已封贤妃的韵如娘子由众人簇拥着向陛下赐给她的慈元殿走去,那里已经有各家高官女眷等候,百官也有序地退到一旁,由宫人换膳桌上来。
  悬黎绕到一侧上前,站到了大娘娘身后。
  “册封礼已成,哀家还以为你会回府去。”大娘娘示意她坐到身边来,悬黎却摇头。
  “今夜阿娘会去看为陛下和后妃祈福的鳌山灯,我在家中也是一人,自然是来陪伴姨母了。”
  大娘娘闻言笑了声,“那你可好好认认人,明日有演武,听说各方将领都会参加。”
  大娘娘朝下望去,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都在此处了。
  只是秦家,只来了一个家臣,人多眼杂,又是陛下封妃的大日子,一时无人顾得上他。
  倒是姜家二郎,跟在兄长身后,朝御座上头看了好几眼。
  悬黎半垂着头,逃避着与其眼神对上,大娘娘笑吟吟地品了口茶,将年轻郎君女郎的情态收入眼底,却笑而不语。
  “晚宴也要在哀家身边吗?”底下的外臣已经被内侍引着坐到位置上等着开宴。
  陛下纳妃生辰的宴席,能从午后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坐在太后身边,实在扎眼,临行时悬黎小声说:“如果他想走,大娘娘不要拦,结结实实打一顿就成。”
  大凉国宴,自然没有悬、雁这样的闲散宗室说话的份。
  两个人的座位被安排在层层官员之后,照楹的位置甚至还要再靠前一些。
  “不知道地还当咱们两个是随着哪家大人来见世面的呢,也不知是谁排的座位,将照楹排那么靠前做什么?”
  悬黎心事重重地,甫一坐下她就觉得不对头,是啊,将照楹排那么靠前做什么?
  皇家大宴,各家女眷为了不失礼于君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照楹素面朝天都能惹人回首,更别说今日盛装出席。
  对面可就是契丹使团,这究竟是谁的意思,又打得什么主意?
  照楹的爹温太尉也是忧心忡忡,不时回头嘱咐女儿低些头,再不然就拿手帕和团扇遮一遮脸。
  到他家中传信的内侍是宫里的人,初听可携女前来的时候,他还当时百官皆是如此。
  如他一般的太尉,朝中不下三个,却只他一人带了适龄女儿来,如此大费周章,他只怕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这是要拿他女儿做文章呢。
  可温太尉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近日究竟得罪了谁,又是谁想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
  温太尉悄悄回头看,看了好几眼才发现远远排在后头的郡主和英王,不知何人排的座位,这两位皇亲再往后挪一排都要和奏乐的伶人一列坐了,礼部不该有如此疏忽,这被人算计的想法更强烈了。
  宴席已开,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再见招拆招。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堂下的舞姬着粉白粉绿舞裙衣袂飘飘,翩然欲飞,像池中清荷次第开放,刹那便绽了满园。
  乐师操琴拟雨落圆荷之声,驱散了夏日燥热,给人以清凉之感。
  悬黎皱着眉,总觉得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在她预料之外,要在她眼前失控了。
  她不错眼地盯着视线之内的每一个人,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直到这一舞毕,对面契丹使团突兀地嗤了一声,“大凉自风雅自居,便给友邦呈这一曲烂舞,如此庸脂俗粉,是不将为兄地放在眼里了?”
  两邦之间偶有摩擦不假,但都是各有胜负,契丹倨傲,竟以兄长自居。
  堂上百官乃至御座之上的二圣,无不变了脸色。
  满殿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这出言不逊的契丹使者身上。
  这人是标准的契丹人的长相,络腮胡,鹰鼻鹰目,面上带着笑也隐不去从内心散出来的狠厉,长得并不恶心,可被他那沁着算计的眼神咬一口,也足够好几天吃不下饭。
  悬黎的脸也沉了下来,这一段,似曾相识。
  大相公端着四平八稳的笑,站起身来遥遥举杯,“特使此言差矣,契丹疆域水域稀少,自是不知这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的美妙自然。”
  韩相公饮尽杯中酒,朝契丹使者亮杯底,“再者,舞姬重舞不重貌,特使舍本逐末了。”
  契丹使者充耳不闻,轻佻地抽了腰间的马鞭朝着对面点了点,“若是这位女郎一舞,或许还有些看头。”
  他那马鞭指着的方向,正是照楹的位置。
  悬黎摁住云雁的手,自己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站的朱帘翠幕联手摁住肩膀起不来。
  看清耶律泰所指的方向,姜青野心下一紧,立时看向悬黎,眼见悬黎正满面怒容地回头说着什么,她那两个婢女显然是被悬黎吓到了,却狠狠摇头没有松手。
  温太尉已经起身,“特使误会了,这是我家小女,不是宴席的舞姬,不会跳舞。”
  那特使不以为意,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对面一众神色各异的人,凉凉道:“这便是大凉的待客之道吗?大凉这是打定主意与我契丹为敌了?”
  照楹回头看了看朱帘翠幕快要压制不住的悬黎,怒不可遏地被悬黎按着的云雁,还有身旁,快为了她替大凉和契丹为敌的阿爹。
  照楹拽拽阿爹的官服衣摆,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向陛下和太后行礼,“臣女虽然不会跳舞,可大凉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自是要结善缘,臣女献丑了。”
  照楹搁下披帛锦带,一步一步地走到众人中央,一阵激昂的笛声传来,有杀伐之意,这是她听过许多次的西南境的破阵乐。
  照楹没有循声看去,勾了勾唇角,骄傲地昂起头来,一个旋身,裙摆绽开灿烂的花,她抽出了一旁守卫腰间的宝剑。
  剑光璀璨夺目,舞姿矫健敏捷,剑舞和着笛声,有雷霆之势。
  契丹使者眼中闪过奇异的光,长鞭一甩朝照楹的腰间卷去。
  这一条马鞭却被另一柄宝剑从中间劈断,一段和缓的琴声与笛声相和,姜青野踩着琴音挽了个剑花,和照楹共舞。
  以自己的剑势带着照楹,一藏青一姜红,衣袂翩跹,不同于一般柔弱的舞蹈,二人初次合作,却相得益彰。
  众人的目光根本无法从这两人身上移开,温太尉悄悄松了口气,御座上的陛下神色复杂,既有扳回一程的愉悦,又有些无法于此刻显露的愤怒。
  隐在人群之后的悬黎云雁,一人吹笛一人抚琴,四个人在这一刻,奇异地心意相通。
  一曲终了,琴声止,笛声停。
  照楹和姜青野一同收剑势,一同向陛下行礼。
  陛下高声道:“赏!”
  并不理会被砍断了马鞭的耶律泰,而耶律泰也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挑衅的话。
  舞乐声再起,玉盘珍馐一盘盘被送到各位贵人桌上,仿佛方才的插曲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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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1是一种鞋
  第40章
  天家久未有幸事, 不仅宫里歌舞升平,宫外也热闹得很,御街上鳌山灯前, 围了好几层盛装打扮的年轻娘子郎君, 俨然将今日过成了上元节,御街两侧挤满了卖精致物件的小贩,段瑛漫步其间, 都闻到了炙烤食物的香气。
  这样的热闹与她并不相宜, 所以年节里她都甚少出门, 若非今日有事也必不会来凑这热闹。
  段瑛沿着鳌山灯的外围走,不时四下张望, 还回身与一旁的团姑吩咐,“秦郎君向来穿得张扬,你若瞧见了,知会我一声,我自去寻。”
  回头便撞上了一片宽阔的胸膛。
  秦照山伸手虚虚扶了一把,谨慎且矜持地没有挨到段瑛半分。
  “真巧, 段瑛阿姊也出来看鳌山灯,我从未凑过京城的热闹呢!”
  秦照山今日不再披头散发,而是用青玉冠将头发竖起,穿着京城男子钟爱的衣衫, 高大挺拔像是雨后青松,引得周围许多小娘子交头接耳地偷偷打量他。
  段瑛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她将人拉到一边更加昏暗些的地方, 单刀直入:“不巧,我是特意为你来的。”
  特意,为你。
  这四个字撅住了秦照山所有的心神, 无形无迹的四个字将他整个人砸得找不着北。
  周身都轻飘飘得,好像没人拽着脚就要离地飞起来了。
  秦照山正美滋滋地恍惚着,手心里被塞了个捂得温热的铁牌,“这是西南境的通行令,可保你进入西南境事畅通无阻,你过西南境时将此物留下,自会有人传回来还我。”
  这是什么意思?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是他的一颗心如灌了铅一样拽着他往下坠。
  段瑛眉眼严肃,不再拒人于千里,却仍旧客气疏离,“你如今的处境我已经听说了,此事若是因我而起,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困在这里,成为你家的罪人,你走吧。”
  没有动容和羞涩,只有划清界限和仁至义尽。
  “只是因为这个?”秦照山不知道自己时刻用什么语调将这话问出口的,乍喜乍悲之下,仅剩的力气和心神都用来凝视段瑛了。
  段瑛避过这让人心里难受的目光,看向被众人围绕的鳌山灯,鳌山灯的光是暖的,只可惜她的心早冷了,一盏灯是照不热的。
  “秦照山,我有女儿,余生也只会有这一个女儿,或许我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但我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段瑛转过头来,没有半分波动的目光直视秦照山,“哪怕你穿得再像我夫君,你也终究不是他,所以你不要给我造成困扰,也不要试图带累我女儿。”
  段瑛看着面软可欺可说到底这么多年也只让段瑜一个人欺负罢了,对着旁的人,她什么面目都能拉下来。
  段瑛扯这秦照山又往暗处走了走,暗处便有一个仆从牵着一匹枣红马静静等候。
  段瑛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进秦照山手里,“此时正乱,你这就走吧。”
  秦照山推拒着与她僵持,段瑛绝情道:“你若还想与我做朋友,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