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53节
  悬黎说得自然,仿佛已经忘了楼上还有一个人。
  姜青野偏不在这事上如她的意,一步一步重重从楼梯上踏下来,引得地上两人无法忽视,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姜青野嘴角在笑,眼底淬冰,不动声色地和许伯言交锋了一回。
  许伯言不知是修养良好还是沉得住气,还能友善地朝姜青野笑笑。
  “我昨日伤了手,不然便可与许少将军一较高下。”姜青野晃了晃被重新包扎的手,上头的结,是西南境将士受伤包扎时常用的系法。
  何人包扎,不言而喻。
  许伯言笑容僵了僵,旋即恢复如常,笑道:“等来日你我大好,还可切磋。”
  半分不问姜青野为何会在此处。
  姜青野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反倒是悬黎皱着眉看他一眼,暗示他不要乱说。
  姜青野看向悬黎时,笑得有温度许多,他自怀中掏出金莲花簪慢条斯理地给悬黎簪在发间,温声道:“我都忘了这个还收在我这儿呢。”
  当着许伯言的面,语气里掺着暧昧的熟稔,十分恶劣的温柔小意。
  姜青野晃了晃戴在自己手腕上的珊瑚串,大方道:“既然有许将军相送,那我就先告辞了。”
  姜青野点了火,在许伯言心里种下这么一颗不痛快的种子之后,扬长而出。
  悬黎紧抿着唇按了按自己头上的金簪。
  许伯言笑出了声,“元娘,”他说:“你性子真的和萧帅一模一样。”
  生气动怒时也不会有很明显的表情,但是眼睛里带火。
  像是经年不化的冰冻湖面,所有人都知道那底下是火焰,可不知道这团火何时将冰面烧穿,也不知会将哪一块地方烧穿,站在上头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却毫无办法。
  “别生气了,姜郎君少年心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许伯言就像一块面团,怎样被挑衅都不曾动怒。
  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更像是手不释卷的书生。
  悬黎在听他提起自己父亲时,火气已经去了大半,更别说他还宽慰自己。
  “阿爹说过,无能狂怒,是懦夫行径,既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制造出新的问题。”其实她已经做好了世人早将她阿爹忘记了的准备,所以在许伯言用这样熟悉怀念的口吻提起时,有些感慨。
  许伯言自知说错了话,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悬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走吧。”
  刚刚那一瞬间的怒容好像都不曾存在过。
  他没办法让元娘出现一息的神色波动,但姜青野三言两语便可以,可以将元娘最真实鲜活的情绪勾出来。
  直到送至太后殿前,二人始终一前一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始终缄默,未曾交谈一言半语。
  悬黎行了个平礼,“许大哥若是遇上云雁,劳烦告知于他我在太后宫中,叫他不要担心。”
  太后传了晚膳,但侍膳的人排成一队,远远地候在廊下,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根本不敢靠近。
  连圆荷潇湘两位姑姑和福兴公公都在廊下,见悬黎如见救星。
  “郡主可来了,王妃在殿内,太后迟迟不叫入内,咱家担心太后凤体。”福兴公公说得委婉,悬黎听得明白,这是怕段氏双姝在殿中吵起来,可没太后的命令谁都无法上前劝慰。
  悬黎不解,阿娘与太后明明才缓和了关系,怎么会吵起来,“可知我母妃请安所为何事。”
  这——
  太后身边三位有头有脸的人皆像锯了嘴的葫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了。
  悬黎也不着急进去,与他们互看。
  圆荷姑姑率先败下阵来,与悬黎耳语说:“恍惚听得两句好像与岭南有关。”
  悬黎点了点头,这下心里有数了。
  哪里是和岭南有关,分明是和秦照山有关,圆荷姑姑一贯严谨。
  “那我去救火,一会儿大家看我眼色行事。”悬黎朝圆荷姑姑眨眨眼,逗得大娘娘那愁容满面的三位心腹都出了笑模样。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悬黎预想中那剑拔弩张的场面根本没出现,她母妃与大娘娘比邻而坐,反而比往常时候更融洽些。
  大娘娘神色如常,倒是母妃见她进来,愣了一瞬。
  王妃心情复杂,悬黎才迈进殿的那一刻,撇开脸不说,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段瑜朝她走过来了。
  是初当皇后,与夫君举案齐眉蜜里调油的段瑜。
  眼前一花,年轻的段瑜变成了神色板正的悬黎,瞧着自家女儿这老学究一样古井无波的神色,更加坚定了她前往岭南的决心。
  只是这话,她要怎么和自己女儿开口呢?
  悬黎,阿娘要改嫁,若你愿意,可随阿娘长居岭南。
  不好不好,太直白了。
  王妃在心里重新起了个头,悬黎,阿娘瞧着姜府那二郎其实不错,阿娘走前可为你许婚。
  不好不好不好,凭心而论,姜家那郎君她还没瞧顺眼呢,那郎君在她心里还是个登徒子,她瞧着那大郎倒比二郎好上许多,只可惜已经成婚生子了。
  她瞧不上却硬要撒谎的话,会被悬黎看出来的。
  她没法子只能眼神向段瑜求救,但讨厌的段瑜,作壁上观,还走神。
  王妃眼睛一眯,心里想道:段瑜该不会是在缅怀年轻的自己吧?真真是气人。
  悬黎朝着两位长辈行完礼便听大娘娘道:“去过晚花水榭了?”
  段瑛诧异,这又是哪一出?
  “去过了,”也是在晚花水榭那帐子床上昏昏沉沉的时候,悬黎才想起来,她见过那婢女,她是大娘娘身边的武婢。
  “只是悬黎有一事不明。”悬黎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双手递过去,“这□□应当不是姨母派人下的吧。”
  什么?!
  段家姐妹齐齐变了脸色。
  “悬黎你没事吧?”姐妹二人异口同声。
  悬黎给两位长辈吃定心丸,“没事,这人不是真想我有些什么,只是想算计我的姻缘。”
  两位长辈这才稍稍放心。
  大娘娘起身将那簪子拿起来,湖水冲刷过,粉末几乎没有残留,淡淡的异香还在,确实不像是寻常香料的味道。
  段瑛没有贸然做声,段瑜这人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厌恶后宅算计人的那一套把戏,莫说是她疼爱的悬黎,换了谁她都不会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这是青黛做的?”
  是了,悬黎垂下眼,那人叫青黛,悬黎上次见她,是在明令二十二年,她去求官家替照楹远嫁契丹,而这青黛,在官家身旁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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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姜青野:我有得是力气和手段[捂脸偷看]
  第52章
  悬黎言简意赅地将晚花水榭发生的事同两位长辈说了, 隐去了有关姜青野的那部分。
  悬黎尽量平铺直叙,却还是听得王妃花容失色。
  “阿姐!”段瑛一如幼时,受了欺负找阿姐, 一句阿姐, 喊出十七八个弯来,受得委屈越大拐得弯越多。
  “我可就这一个女儿,咱们段家也就这一个孩子!”官家也太欺负人了, 这可真是要掌权了, 敕封的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大娘娘袖摆一掀重新坐回去, 摆弄着那金簪,随堂考校一般, “悬黎怎么看?”
  “陛下冒着暴露这枚暗桩的风险也要做这件事,可见他是怕西南路旧部臣服于您,所以必须叫与西南路少将互生情愫的我嫁给姜青野。”
  有什么比夺妻之恨更叫一位血气方刚的少将军记恨的呢。
  啊?
  王妃有点听不明白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就算姜青野没有找过去,陛下一定还有后招将人引过去,整个环节他都不曾出现, 是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
  陛下只漏算了一点,他没想到邓奉如一行人没发现他们,寻常的捉奸戏码并没有被发现,他设想中的许姜两家交恶的画面也没有出现。
  悬黎眸底神采一闪而过, 向大娘娘交出了她的答卷:“所以不妨将计就计。”
  高手过招,无需点透,大娘娘颔首, 认可了她的答案。
  只还有一点顾虑,大娘娘的面上露出了些许担忧,“那姜青野——”
  虽然悬黎说得轻描淡写, 只这中药与落水,哪样是好受的,既然摆明了是要算计两个人,那想必这些事是被算计的另一个人与她同受罢。
  大娘娘方才拿金簪时,可是闻到了柏子香,林木气味这样重,可不是悬黎寻常爱熏的。
  大娘娘乍然提起这个名字,叫悬黎想起了湖下那个计划之外的吻,和姜青野屡次为她受伤的手掌心。
  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干咳一声回道:“悬黎自然会处理好的。”
  处理什么?段瑛看着眼前的两个段瑜,面上实在是一言难尽,处理姜青野?难道不应该是处理陛下吗?
  悬黎却不肯再多说了,按照约定去给圆荷姑姑使眼色,叫他们进殿来摆饭。
  “先吃饭吧。”悬黎还能笑出来,仿佛今日不曾经历过什么一样。
  大娘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赞赏的,有定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官家算是被养得旁逸斜出了,悬黎还是好孩子。
  多年无子,朝臣议论纷纷,先帝怕她心里有疙瘩,曾安慰她说他俩这严苛性子,命里无子也好,不然只怕难以养出个四角齐全爽朗大方的孩子来。
  真希望先帝好好瞧瞧,悬黎就被她养得很好。
  只是先帝养不好孩子罢了。
  所以她会替先帝,好好正一正陛下的脾性。
  也该叫陛下知道,就算这四方驻军都拢在陛下手里,她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悬黎身在局中看不明白,只怕这邓家娘子,也不是陛下随意选的。
  “你是说,邓二娘明明看见了悬黎和姜青野……那般,却根本没有声张?”
  灯火烛影下,青黛的默然垂首,大半张脸都匿在阴影里,木偶一样僵硬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