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59节
  悬黎是处世态度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养出来与她们全然不同的一朵奇葩,她骨子里有如先帝一般的忧国忧民,她想周全所有。
  她还向往自由,想做山间无拘无束独行客,行遍大凉山河。
  所以悬黎会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捧给她,也捧给段瑛,拼了命地筹谋送段瑛走。
  “不去管他,”大娘娘金口玉言,“既然有抽身离开的心思,那总得有面对一切后果的智谋和勇气。”
  前一个他,是指钟璩,后一个人,在说悬黎。
  “将这画收起来吧。”大娘娘搁下水晶镜子,在圆荷姑姑触碰到紫檀木的轴头时突然改口,“不用收起来了,将这画装进匣子里送到毅王府去。”
  说罢大娘娘点了点福安,“你送去,然后她身边伺候。”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福安喜滋滋地接了圆荷姑姑的手,仔细地将画收好。
  既然胸怀天下,那北境,也或许会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大娘娘微微一笑,想来北境姜家会很乐意站在长淮郡主的身后。
  她也很想瞧瞧,艺高人胆大的长淮郡主究竟想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四贤一不肖和出走的王妃,朝堂乱局和皇室丑闻,可终于让陛下逮到机会把矛头对准看似垂帘听政实则手握大权的大娘娘了。
  听了钟太傅的密报,陛下先是震怒而后拊掌连说了三个好字。
  “太傅归京来,朕的心便定了。”陛下罕见地笑意加深,“毅王妃是太后胞妹,运作得当,却权指日可待啊!”
  陛下高兴地传了膳,要与老师共饮。
  而殿中的钟璩,急匆匆被召进渊檀,还来不及修整,一身青灰杭罗直裰好几处褶皱,还沾着许多拍不掉的灰尘。
  闻言也没有喜上眉梢,很有宠辱不惊的文人风骨,只是低了低头,声如滚珠,“臣僭越,斗胆劝陛下先平朝堂乱局,私下再惩处毅王妃事。”
  “哦?”陛下的笑意微冷,偏头听钟璩细说。
  “如今各邦使臣仍在汴京,若是此事大肆宣扬出去,恐怕会被心怀鬼胎之人利用,有损陛下天威。”
  若是寻常官眷闹出这样的事端,也不过是秦家二郎的一段风流韵事,可他拐走的是毅王府寡居的王妃,这便极易牵扯到陛下身上去。
  “还有一事不可不防,”钟璩神色凝重,狭长的眸子里闪着危险的光,“若是大娘娘有意为之,那她就是拿自己的妹妹换了岭南的忠心!”
  “这——”陛下下意识想说大娘娘不止于此,转而想到自己已经捏住了邓家,还想用悬黎牵制姜许两府,大娘娘有此一手也并不叫人奇怪。
  “不过——”钟璩话头一转,“岭南山高路远,即便拉拢,一时半刻也派不上用场,岭南若是真有异动,那陛下正好借机,彻底拿下岭南。”
  钟璩三言两语,将陛下的心绪拉扯地几番起伏。
  悠悠一声叹息过后,正殿后的黄花梨桌上只剩一只宽口的建窑兔毫盏,厚厚的茶汤面上是一株将要成型的梅树,只有一条树枝长长地攀长出来,几欲从茶面挣脱而出。
  绘制这茶百戏的人,心思应当不在茶汤上,这茶咬盏时候不长,没一会儿功夫便散了。
  而从后殿出来的贤妃邓韵如,擦干净了自己手上的茶渍,低声嘱咐水心:“今日听到的事,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若是叫我爹知道了,我便将你逐出宫去。”
  水心知道轻重,脸色也没比邓韵如好到哪里去,赶忙应道:“娘娘放心,婢子心里有数。”
  邓韵如的脸色也没好看几分,她身边的人她约束得住,那殿前的阿弟呢?他听到些许风声会不会动些不该起的心思?
  大娘娘与陛下斗法,作壁上观才是正理,贸然介入其中,不论哪一方胜,邓家都会碍眼,哪怕他们已经与陛下共荣共损。
  她却还是想尽可能地给邓家寻一个稳妥的退路。
  “晚些时候将三小姐请来,不要惊动旁人,你知道该怎么说。”邓韵如眉心微蹙,疏朗的枝桠漏下被细碎切割的光,斑驳在邓韵如脸上,树影游移,轻抚她的眉心,却没能将那结给推开。
  她进宫后这短短数日蹙眉的次数比同先头夫君成婚数载都多,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她也算是初窥门径了。
  而心中难免升起一点儿无法言说地对大娘娘的钦佩之情,大娘娘能做到如今大权在握的这地步,又不知付出了多少。
  水心谨慎地点点头,搀着自家娘娘回住处去。
  *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若是你,便即刻设法回北境去将少将军留在京中”悬黎看着不请自来出现自己院里的姜青野,嘴角下拉,一副公事公办生疏语气,两个人已经在对方面前撕破了所有伪装,悬黎说起话来也不再客气。
  姜青野眉眼弯弯,心情很好地往那青蛙仕女旁边放了一尊青蛙郎君和几只能浮水的木头鸭子,青蛙郎君线条简单,但劲装短打,手里还拿着一柄长枪,像是青蛙仕女最忠诚的护卫。
  木头鸭子的篆刻要好上许多,线条柔和圆润,还点了眼睛绘了羽毛,细细地上了一遍油,这几只鸭子自由地浮在水面上,悬黎板着脸看过去,鸭子头上的发饰都是她戴过的,剩下几个作男鸭打扮。
  不知为何都要成双成对。
  放好这几只鸭子,姜青野朝悬黎走过去,悬黎看他一眼,却没有退开,也没有打断他。
  “头上这玉兰簪子瞧着不错,但真有危险,哪个会等着你拔簪子呢?”寻常戴戴也便罢了,还是不要太过指望这簪子能成大杀器。
  姜青野从自己怀中摸出个檀木盒子,打开是一对莲花金镯,悬黎垂眸,这莲花与她前世褪给姜青野的那一副一模一样。
  倒是难为这人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姜青野细心给她戴上,“将玉镯做成中空太难了,我还没研究出来,好在金镯不难,你偶尔出门也可戴一戴。”
  悬黎腕上的轻微凉意吸引着她低头去看,錾金镯整体瞧着很完整且严丝合缝,姜青野按了按莲心,自莲心处漫出一阵烟气来,是寻常熏衣用的檀香。
  “这个可以替换成迷香。”姜青野说着将一个圆肚红瓷瓶搁在悬黎掌心,他常年握枪,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划过悬黎掌心时带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
  姜青野贴心给她介绍:“这个是我调的,起效快,随风散,别误吸了。”
  姜青野又按了两下莲心,自莲心处弹出半寸长的匕首,“刃上喂毒,见血封喉,足以自保,我还备了一些暗器,等你闲暇时我教你发暗器,谁敢近你周身三尺,你尽管暗器招呼。”
  悬黎随着姜青野的讲解认真去看,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姜青野脸上,这人温声细语讲解镯子用途的模样堪称温柔,脸颊上的梨涡也随着他说话而时隐时现。
  悬黎脑中莫名浮现了那句,见君则有,不见则无。
  指尖有些痒,但悬黎忍住了戳他梨涡的冲动。
  “萧悬黎,”姜青野的目光仍旧在那对镯子上,颊上的梨涡却加深,以悬黎的角度看过去,是个极其灿烂的微笑。
  风穿回廊,带起檐下脆铃与院中竹影摇晃,他说:“在英王别庄的那个晚上,我知道你其实没醉。”
  檐下铃响,不及心响,竹影摇动,不及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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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悬黎小院里不知何时种的木芙蓉已经盛放, 随风摇曳,此花味淡,微风没能卷出半点香气。
  悬黎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这一簇淡粉起起伏伏。
  但木芙蓉有根, 不会被风连根拔起, 悬黎心里亦有数,任凭心湖荡起多少涟漪,她自岿然不动。
  “对, 我那时起知道了, 你是姜庾楼。”悬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抽回手时还不着痕迹地在姜青野掌心挠了一把,“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推拒忸怩纠结都是装出来的, 枢密使想如何呢?”
  萧悬黎眼波流转之间,散发了些有别于以往的妩媚,有些不可方物,让姜青野目光发直,根本挪不开眼。
  只是这抹风情没达眼底,萧悬黎的眸子深处一片冰冷。
  姜青野忍俊不禁, 压不住嘴角,像把对悬黎的感情揉进了骨缝里,再借着眼神、指尖、眉峰的微澜,一点点漫出来, 浓得化不开。
  北境小将军鹰隼目光落过去的瞬间,却像被温水浸过,软得能盛下漫天星光。那双眼瞳像含着层薄雾的湖, 湖底因为萧悬黎一个轻微但的举动炸开细碎的光,漾得满湖都是暖意。
  姜青野指尖在半空顿了顿,最终轻轻捏住了悬黎的耳朵。那一下轻得像风扫过。
  他指节泛白, 明显是用了力的,悬黎却并不觉得疼,只是耳廓一片温热。以悬黎的角度,能够看见姜青野喉结滚动了一轮她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姜青野肩膀微微塌了下,像是满腔的不舍被生生抽出去一些,只余下指尖残留的温软,在他手心里烧出一片滚烫。
  姜青野摩挲了下悬黎的耳廓,悬黎不闪不避地仰头去寻他的眼睛,先看到的是他嘴角慢慢扬起个极浅的弧度,再向上看,仿佛有什么从他眼底深处一点点晕开,染得眉梢都带了甜。
  在这一刻,悬黎好像突然捉住了些属于姜青野细微的、克制的、却又绷不住往外溢的情绪。在他每个眼神流转、每个指尖轻颤里,让人心头跟着一软,他好像是要告诉她藏在他努力克制之下的,是怎样汹涌的一片海。
  好像酿了二十年的酒,终于在这个夏天还了她二十载的辛劳一个酣畅淋漓的甘醇。
  悬黎的的一双青白玉瓜果型耳饰搭在姜青野掌心也成了温热的。
  他又捻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双手,语气里颇为遗憾却又带着无尽的期盼,“萧悬黎,我们前世就该这样纠缠才对。”
  何须因朝政那等莫须有的小事剑拔弩张,他们合该耳鬓厮磨,合卺交杯。
  “一身凛然正气的人是做不来这一套的,你为何一定非要让我用恶意去揣度你呢?前世那样的立场,都没能让我觉得你不可与谋,如今自然更不会了。”
  “我知你在顾虑什么,愿身化绕指柔,融大凉萧家挺得最直的一根傲骨,北境凶鹰的脚镣,从前世起,你已经铸成了,今生他不会再噬人了。”
  姜青野话锋一转,“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陪在这猎鹰身边。”
  姜青野说起话来像在打哑谜,但是悬黎听懂了,硬摆出来的风流无羁溶了一层水,她说:“我记得,前世你坏过我一桩婚事,那险些被我榜下捉婿的青年才俊,是当朝状元郎,名唤拂冲。”
  “老师。”杜拂冲虽形容狼狈起却身姿挺拔,只是身量不算高,脸上也一团孩气,无遮无挡的日光毫不避讳地与他亲昵,豆大的汗珠淌下来也并不去擦。
  汗水几乎要浸透布袍时,钟太傅长长的甬道内现了身,杜拂冲上前行礼问安,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的情绪。
  钟璩板着的脸缓和了些,他略一颔首,“事出突然,带累你遭这一番罪。”
  杜拂冲仍旧躬着身,态度谦卑恭敬。
  “明年三月,你便下场吧,早早入仕,替陛下分忧。”钟璩捻须,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
  “学生年岁尚轻,恐难入围。”杜拂冲一板一眼,钟璩看得出来,这不是谦辞。
  钟璩倒也不意外,起先正是看中他,小小年纪便宠辱不惊才将人带在身边尽力教授,带进京来也是想扳一扳他这刚直性子,不然恐怕入仕也是举步维艰。
  师徒二人朝马车走去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是贵人出行时的先头警示。
  钟璩心下有了个猜测,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
  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踏着他方才行过的行道走来,最前是“清道”的禁军,着皂色短打,手持朱漆棒,分作两列开路,口中吆喝着“回避”,靴底踏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扛着“警跸”“肃静”牌的内侍,木牌鎏金,黑底白字,在日光下晃出冷光,无声地昭示着圣驾将至的肃穆。
  而后是两队“天武军”甲士,身披明光铠,甲片缀着朱红流苏,腰悬宋剑,手按刀柄,步履沉稳如磐石,甲叶相击的脆响与靴声相和,成了仪仗的韵律。甲士之后,是举着“日月旗”“龙凤旗”的旗手,旗面用蜀锦织就,日月图案金线勾边,龙凤身姿舒展,风过时猎猎作响,映得周遭都亮堂几分。
  再后便是太后的“龙肩舆”,以香楠木为架的轿撵,轿厢四周蒙着烟霞色纱罗,隐约可见内里铺着的紫貂褥子。抬辇的内侍皆是精挑细选的壮汉,着青色圆领袍,步伐一致,肩头平稳,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轿中之人。轿厢两侧跟着贴身宫女,手捧鎏金痰盂、素面铜镜等物,垂首敛目,步幅细碎如莲。
  微风掀起纱罗,只露出裙琚的一角藏青,非太后不能穿的制式,钟璩恍惚,他从前,也曾这样长久的注视这一角藏青。
  文德殿的檀香总带着股沉郁的静气,那时他捧着《论语》讲授时,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御座之侧的珠帘。
  帘后,太后着一身烟霞色常服裙角也是滚了一圈藏青的边,只露出半只搭在膝上的手,莹白如玉,指尖缠着串东珠念珠,转得极慢。
  每月三次的经筵,成了他最煎熬的时辰。他声音朗朗讲着“克己复礼”,眼角余光却总落在那道珠帘上——她偶尔会轻咳一声,或是让随侍女官递杯清茶,细微的响动都像针,扎得他心头发紧。有次讲到“关雎,乐而不淫”,帘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他握着书卷的指节霎时泛白,后半句卡在喉间,差点读错了音。
  他开始借故留在宫中。有时是称“御书房有旧档需核”,在廊下枯坐半宿,只为等她散朝时乘撵经过;有时是托太医院的旧友,打听她近日的饮食起居,听到“太后夜寐不宁”,便整夜对着药方子出神,想在药材里掺些安神的远志,总想着进献太后却总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