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110节
  贤妃见到母亲,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红,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阿娘,我没事,只是阿爹他……”
  邓夫人叹了口气,抬手拭去贤妃的泪水,神色复杂:“我都知道了。你阿爹他……执迷不悟,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他的命数。”她看向邓奉如,目光中带着几分心疼,“奉如,苦了你了。”
  邓奉如摇了摇头,声音哽咽:“阿娘,是女儿不孝,没能劝阻阿爹。”
  “这不怪你。”邓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阿爹的心思,我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到谋逆这一步。你今日之举,是救了整个邓家,若不是你,恐怕邓家上下都要为他陪葬。”
  悬黎见母女三人团聚,便起身道:“既然邓夫人来了,我便不打扰了。奉如娘子,你若想留下陪伴娘娘,便在此处安心待着,有任何事,让人去郡主府通报一声便是。”
  贤妃连忙道:“郡主,今日辛苦你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悬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贤妃宫殿,给这母女三人留出说体己话的地方。
  刚出宫门,便见姜青野一身玄甲,孤身持枪站在宫道旁等候。
  他身上的血迹尚未擦拭干净,玄甲上的暗红印记在晨光下格外醒目,枪尖上的寒光依旧凛冽。
  “悬黎。”姜青野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周身凛冽气势散去唯余温暖。
  悬黎看向他,忍俊不禁:“小姜将军,外臣怎么能追到后宫来?”
  “回郡主殿下,”姜青野沉声道,“你要单独与邓氏姐妹回贤妃宫殿,我自是不放心的。”
  就算这二人心思纯善,一心为国,但她们如何能保证身边人各个与她们一心,他不能赌。
  悬黎拿出了帕子,姜青野顺势将脸凑了过去,眸子里都漾着笑意,踏着尸山血海的姜庾楼,不知何时起身上又有了些前世那个纯善耀眼的小将军的模样。
  “小将军的心意让我感动,但是无需担心,宫禁之中,应当无人能取我的性命。”
  二人相携离开,宫殿廊下的奉如望着二人的背影,收回了迈开的脚,虽有些惆怅却也已经释然了,长淮郡主与北境将军,这般看来,其实很相配。
  悬黎与姜青野二人默契十足地朝宫外走,大有深藏功与名的架势。
  宫道两侧的玉兰花落了满地,被晨露打湿,黏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玉。
  悬黎与姜青野并肩而行,玄甲与素衣的衣角偶尔相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混着远处禁军换岗的甲叶碰撞声,倒也不显得寂寥。
  “宫里有主事的大娘娘与王爷,还有温太尉守护宫禁,宫外有少将军,一切都不需要担心了。”悬黎脚下不停,目光扫过廊下肃立的禁军,与姜青野一起盘算如今的形势。
  “文德殿的那一位还没醒呢,这事不需要介入吗?”姜青野虽然这样问,但其实他并不在意陛下的死活。
  只是萧风起若是此刻死了,会变得有些麻烦,这与悬黎平稳过度的想法背道而驰,会给悬黎添上许多麻烦。
  悬黎闻言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宫道尽头那片朦胧的晨光里,语气平淡却藏着笃定:“他应当会醒。”
  只是不知何时会醒。
  姜青野侧头看她,玄甲上的暗红血迹被晨光映得愈发清晰,枪杆在他手中握得平稳:“这么笃定?福安公公说陛下中毒颇深,昏迷这许久,终究是变数。”
  “没有变数。”悬黎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裙摆扫过地上的玉兰花瓣,带起细碎的露珠,“萧风起的命硬,而萧云雁心软。”
  他不会真把陛下药死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他现在还不能死。眼下朝局刚定,钟邓余党未清,若是天子驾崩,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动荡,又要卷土重来。”
  姜青野了然点头。他向来不管朝堂纷争,只愿护着悬黎周全,可也清楚,悬黎要的从不是一时的安稳,而是大凉真正的清宁。
  萧风起活着,便是稳定朝局的最好筹码。
  第123章
  秋风起, 满地黄叶堆积,照楹抱着玉柱站在廊下,看福安以极其利落的手法拧断了刺客的脖子。
  照楹眼底生寒, “看来京城里也不都是傻子, 已经都能顺藤摸瓜找到我这里来了。”
  目标明确直冲她而来,显然与她爹这个殿前太尉无关,只是与她这人有怨。
  “娘子, 您可没露过相, 这都能闻着味儿过来, 可真是阴沟里的老鼠,专干那不入流的勾当。”
  说话间, 福安又抓碎了一个刺客的前襟,一手阴毒的功夫,叫刺客都有些怯了。
  对阵之时,最忌生怯,转眼之间又被福安手刃一个。
  “旁人或许会为追寻背后之人留下活口,但我可不会。”福安漫不经心, 掌心还沾着暗红血渍,方才拧断人脖子时的利落劲儿悉数隐去,仿佛小鱼小虾,不值得他使出全力。
  福安眼神一凛, 冷声道:“我只会留下所有人的性命,去向主子邀功!”
  七八个刺客已经在福安手底下过了一遍,喉头咯咯作响, 嘴角溢出鲜血,双目圆睁,不过瞬息便没了气息。
  这些人被福安拧断了脖子, 整齐地排成两列,像是裹了面糊要被丢下滚油锅的鱼。
  这如烹小鲜的手法看得照楹有些反胃,她抱紧了怀中的玉柱,小狸奴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嗷呜嚎叫着想脱离照楹的怀抱。
  好好一身蜀锦被猫爪子抓得勾了丝,照楹只得放开小猫,小猫轻盈一跃,跳到台阶下,扭着肥身子三两下攀上了垂花门前那人的肩。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来人的下巴蹭来蹭去,时不时地唔一声。
  “照楹姐姐虐待你了吗?怎么突然这么黏人。”悬黎提了提肩膀,撑着玉柱不让她掉下来。
  “天地良心,一天三顿好鱼好肉,猫主子还胖了不少呢!”
  照楹听到悬黎的声音,排成两列的断头刺客也不恶心人了,翩飞的裙角如同随风起舞的蝶,这小女儿情态叫福安叹为观止,前次见英王殿下都没这般热切呢。
  照楹把玉柱抱开,放进跟上来的福安的怀里,拉着悬黎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都瘦了!看来雾庄的生活果然很苦。”
  又看一遍稍稍放了些心,“幸好没有受伤。”
  照楹根本没看见跟在一旁的盔甲染血,气势凶狠的小姜将军,拉着悬黎往屋里走。
  从始至终,照楹也没问今日朝堂之上结果如何,悬黎也没想要去说,仿佛二人早有默契,万无一失。
  福安嘿嘿一笑,拦住了神色冷淡的姜青野,“那就劳烦小将军同奴才一起搬搬刺客吧。”
  福安下巴一抬,往旁边站了一步,让姜青野看清楚了在他身后躺的整整齐齐的两排刺客。
  姜青野将手里的枪随意搁在一旁,难得地夸了一句,“这手法真不错。”
  看来不光在永乐驿杀刺客时放了海,福安在前世刺杀他时也是留了手的。
  “为何不留个活口?”留了活口才方便给幕后之人定罪。
  福安无所谓地摆摆手,“将军着相了,此时什么都尘埃落定,不需这几个刺客增添什么筹码,而我一个不留,后头若是还有人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能够全身而退。”
  福安双手一背,认认真真道:“主子都倒了,他们这么拼命给谁看?只有我这样的忠仆才会为了主子赴汤蹈火,而我的主子,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不会使我沦为丧家之犬。”
  福安见缝插针地表忠心,既是真心话,也是说给这未来姑爷听的。
  姜青野的心神却在别的上头,由衷赞道:“不愧是跟在悬黎身边的福安公公,足可以朝臣论论心计。”
  福安与有荣焉,不知想到什么,脑袋又耷拉下来,“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主子应当会接着派我保护照楹娘子。”
  姜青野闻言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那两排僵直的刺客尸体,玄甲上的暗红血迹被秋风卷着的枯叶轻轻蹭过,留下几道浅痕。
  “悬黎既放心让你留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本事。”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长枪,枪尖在晨光里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现下看来,不仅是信得过,更是委以重任了,没想到太尉府藏着的眼线不少,福安公公万事小心。”
  福安咧嘴一笑,露出几分与他阴狠手段不符的憨态:“将军放心,奴才别的不行,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照楹娘子性子纯良,却是个有主见的,奴才跟着她,定不会给主子添麻烦。”
  他说着俯身,单手提起两个刺客的后领,像拎着两袋米般往墙角阴影处走去,“这些东西得处理干净,免得污了娘子的眼。”
  姜青野没动,只是站在廊下看着他利落处置尸体,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屋内。
  窗棂上映着两道纤细的身影,照楹正忙着给悬黎倒茶,动作轻柔,而悬黎坐姿闲适,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沿,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几声轻笑,竟让这刚染过血的庭院多了几分暖意。
  他收回目光,心下少安,连日来悬黎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今日对着温娘子,卸下几分防备,难得松快了些。
  屋内,照楹将一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推到悬黎面前,鼻尖萦绕着茶香与兰香交织的清雅气息,方才廊下的血腥气总算被彻底冲淡。
  “你在雾庄那战火纷飞的地方住了那么久,又马不停蹄地赶路回京朝堂平叛,定是没好好歇息。”她看着悬黎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里满是心疼,“今日既然来了,便在我这里好好歇半日,什么都别想。”
  悬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醇厚,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连日来的疲惫。“好。”她应得干脆,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墙角的兰花长势喜人,窗台上摆着几卷摊开的书,砚台里还凝着半池墨,处处透着生活的烟火气,“你这里倒是清净,比毅王府和宫里都自在。”
  “不过是个普通女儿家的闺房罢了。”照楹笑了笑,指尖划过桌面的雕花,谦虚得有些言不由衷。
  二人相识的年头太长了,一个眼神便足以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悬黎看得出来照楹眼底淡淡的忧虑,哪怕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掩饰得很好,悬黎甚至都知道她在愁什么。
  悬黎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茶盏,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一般提道:“今日陛下还没醒,情况似是没有好转,我为了避嫌,未登垂拱殿,不知情形究竟如何。”
  “陛下还没醒?”照楹诧异,“我下的毒在那茶叶里,都未进陛下的嘴里,而你从前那一道,福安已经给陛下解了,他绝不会违拗你。”
  “是啊,为什么呢?”悬黎双手托腮,十分无辜地看着照楹。
  照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说,是云雁左右了这件事?”
  照楹多少年没发出过这么尖利的声音了,悬黎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咱们这位拥护陛下的英王殿下前几日特意来太尉府找我的麻烦了!”
  照楹像是个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告状的垂髫小儿,被勾起了怒气和委屈,语气都急迫起来,“他来质问我是不是有不臣之心,话里话外指责我女子之身竟然妄图染指政事,末了还装腔作势地要我饶过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哪怕是照楹这样温婉大气的女子,提起云雁的种种还是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怒锤萧云雁狗头。
  “我算是知道了,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照楹没好气地想,她在萧云雁心里,俨然是个野心勃勃、诡计多端、草菅人命的蛇蝎女子。
  “他都快把维护官家四个字刻脑门上了,他?他会出手加重陛下的伤情给咱们创造机会吗?”
  天要下金子了吗?
  悬黎被照楹陡然拔高的声音惊得眨了眨眼,指尖捏着的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望着照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漫开笑意,伸手捏了捏她拍了拍照楹的手:“瞧你这模样,我已经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气人样子了。”
  悬黎与她同仇敌忾,“你我三人一同长大,难道他还不懂你的为人吗?我可是记得云雁还曾同陛下力争要娶你为妻呢,他竟然不懂你吗?”
  “娶我?”照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腾地泛起红晕,随即又被怒气取代,“他想得美!等我以后位列三公,俊美妖孽,温柔魁梧,出挑的郎君我一样养一个,一旬日不重样,不劳英王殿下为我费心!”
  悬黎被她这番豪言壮语逗得“噗嗤”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泛红的脸颊:“好哇,等你位列三公,我便帮你搜罗天下俊才,凑够一旬不重样的郎君,叫他萧云雁痛心疾首,悔青肠子。”
  “这可是你说的!”照楹立刻顺坡下驴,方才的怒气消散大半,只余几分半冷着脸,“到时候我要让他知道,错过了我温照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话虽如此,她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
  一同长大的情意,她能接受任何人来与她说那番话,唯独不能接受那人是萧云雁。
  而那番话不论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既出口了就没那么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