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阚璟珲的声音沉到能拧出水。许槐悄步退到院门外的榆树底下,抬头以目测距。
  “你,”陈序元狠狠盯着阚璟珲笑了一下,舌头把腮顶得凸起,“你是大影帝,是阚璟钰那小少爷的亲哥。阚璟钰这个骗子,我如果知道他是要来你这,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他来!”
  “不说阚璟钰。”阚璟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问的是我和你的关系。”
  许槐挺了挺袖子,绕到背面蹬着树干向上爬。现在树下的方圆一百米全是炮火区,任何人在里面待着都尴尬且多余。
  “你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序元压低声音,嗓子里像含了把淬血的刀,“不就,上过几次床么?”
  许槐上了树,两腿夹住一根结实的杈子,胳膊伸出去按着晃了晃。这枝树杈梢头伸进了院墙,如果承重可以,他能骑上院墙再跳进院里。
  这时,又是“砰”的一声。比刚才轻,是陈序元的头磕在大门上。阚璟珲掐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凶狠,似野兽猎食。
  许槐彻底傻了。他在半空中不进不退,丧失了思考能力。
  等等,他想,阚璟珲和陈序元在亲嘴?
  两个男的,亲嘴??
  明明吵到快要打起来了,却突然亲起了嘴???
  许槐灵魂出窍,感官暂时失灵,所剩的仅仅是一点很微弱的听觉。树枝还在晃动,他从晃动间隙听到了湿津津的低骂,粗重的喘息,隐忍的泣音。
  还有水声,荡漾的水声,在树下两人互不相让的撕咬里扩散。越来越近。
  “哧拉——”
  许槐在这些声音里猛地一滑。他仰着脸,天上的太阳黄灿灿的,像颗也在荡漾的溏心蛋。
  这颗蛋底下,路从小院门口延伸,柏松霖开着货车从县郊往回走,货斗里满载木料。
  这趟收获不错,料足,全是亲手挑的,有一根算一根都内外兼修,硬度、触感优质。木材市场的老海和柏青山认识十年了,和柏松霖也交熟,为人爽快、仗义,每回都会尽可能给他们留批好料。
  但最开始,柏松霖和老海很不对付。
  老海比他大六岁,高中毕业就倒腾木材,在下关县这片有自己的一张网,上对林场,下对大厂子,根本看不上散户和小作坊,卖他们高价,还是挑剩的次料。柏松霖那年二十,跟辞职准备单干的柏青山去买料,没说几句就和老海顶上了杠。
  他这人脾气大,也傲气,磨了多少年棱角还是比旁人尖,更别提那会儿,浑身都带点自命不凡的不忿。老海不愿意卖他们好料,柏青山的意思是再去看看别的,柏松霖偏不,他早看出老海这儿是整个市场里料最全、最正的。人家不怕你去比,比过冲质量还得回来。
  所以他就得在老海这儿买。还得让老海服他俩,以后都愿意卖他俩好料。
  柏松霖没再用嘴掰扯,回家拿了一好一坏两块木料坐老海边上雕刻,雕了两个外观看着一模一样的木铃铛。老海一直没正眼看他,到他雕完才问,这不没区别吗?
  柏松霖说区别大了,一个摸着细润,一个怎么磨都糙,稳定性也不一样,越放越能看出区别。
  老海没说话。柏松霖又说批量走低价的用料次就次了,物廉料贱,这是应当的。但我小叔的手艺只比我高不比我低,他做ip、做口碑,走质不走量,就得用好原料。贵点无所谓,你这的木头比别家好,该贵,我小叔加工以后能卖上价,也不怕贵。他手艺好,就该用贵的。
  老海听到最后都听笑了,把俩铃铛收起来,叫柏青山自个儿去挑木头,挑完还给柏青山留了手机号,全程没和柏松霖说一个字。柏松霖也不在乎他说不说,这条线搭上就成。
  后来过了很久,老海才对柏松霖说他那时候自命不凡的劲头特招人恨,全靠俩铃铛雕得好,声儿脆,一摇像风吹树梢摇,自己瘫在床上的老娘能拿着它在没风天想象。
  柏松霖听了没说什么,只在下回进料时带了个榆木风铃来,没风用手拨也能听着榆浪滔滔。打那开始这就成了习惯,各种能发声的木制件柏松霖做了个遍,什么料做出来就是什么树的动静,木头秉性发挥到了极致,和自然之音完美融合、相得益彰。
  老海都收下了。没说过谢,说的是服。
  第11章 这点出息
  开回小院,柏松霖和柏青山是卸完料才发现许槐不见的,人没在家,钥匙也没拿。柏青山出门去几个邻居家问,柏松霖跟到门口,头被小树枝砸了一下。
  太轻,他没在意,又挨了两下才仰头看——
  许槐举着根树枝,姿势别别扭扭地跨坐在树杈上。
  “你装什么鬼?”柏松霖走过去拉着他的脚腕一拽,“刚在院里喊你怎么不答应?”
  “我叫你了,你没听见。”许槐的声音有点闷。
  “这点音量你再叫十次我也听不见。”柏松霖损他,又说,“下来啊,真拿自己当鸟人了?”
  许槐很憋气地沉默一会,开口道:“我下不去。”
  “那这么高怎么上去的?有狗撵你了?”柏松霖一句话也不饶他,站过去弓下点背,拍拍自己的肩头,“踩着,我托你下来。”
  许槐抿了抿嘴,好半天才破罐破摔地说:“我下不去是因为我裤子破了!”
  柏松霖直起身盯着许槐看,神情很快浮现出一重忍俊不禁。他这下也不急着让人下来了,绕着树看了一圈,问许槐:“我瞧着好好的,哪破了?”
  许槐知道他是故意的,脸都憋鼓了,用鞋尖轻轻去踢柏松霖,还没碰实就被他攥住脚腕往起一抬。
  裤子剐破条长口,柏松霖连许槐腿上蹭出来的那道红印都看得清清楚楚。
  “嚯,这裤子算彻底报废了。”
  柏松霖握着许槐的腿偏头打量,许槐见状用另一只脚踢他,这次踢中了肩膀,比上回踢得实在。柏松霖头回见许槐有这么明显的脾气,觉得有意思,顺手把他那只脚腕也握住了。
  “还踢我?那你别下来了,就在树上站岗吧。”柏松霖臊他,“等有人过来你就给他们展示展示。”
  许槐瞪着柏松霖,脚用力甩了两下,没挣开,脚腕还在人家手里。柏松霖使坏,掰着许槐的腿让他放不下去,风一吹嗖嗖地凉。
  “那我就在这儿。”许槐说着往后一靠,“你走开!”
  这是给逗大发了。柏松霖轻一下重一下拽许槐的腿,嘴里出怪动静,许槐一概不理会,绷着脸把眼合上。
  过了一会,脚腕上的力消失了,原本被握热的地方很快凉下来。许槐的胸廓起伏几下,觉得自己更气了。
  今天没人比他还倒霉,因为两个男人吵架慌不择路上了树,又因为这两个男人亲嘴惊得一路出溜差点掉下来,把那梢伸进院墙的枝子也震断了。裤子破得太明显,他只能原地等,好不容易把柏青山和柏松霖盼回来,这俩人却直接开进院里,压根没往树上看一眼。
  现在柏松霖还走了。扯着他的腿一顿拉扯、一顿奚落完就走了。许槐紧紧抿着嘴,在心里骂他是个两脚着地的狗东西。
  狗东西,等天黑了我下去非求小叔做桌丝瓜宴,到时候故意在你面前咂嘴……
  许槐正想着,一个响指响在他耳边。他吓得往外挪,被扣住胳膊外侧带了回来。
  “这儿疼不疼?”
  柏松霖点了点许槐耳后,那儿有条破皮的划痕伸进了衣领里。许槐睁开眼,见柏松霖翘着腿窝在自己旁边,抿着嘴没吭声。
  “问你话呢,”柏松霖拿肩撞了下许槐,“疼不疼也不会说?”
  许槐还不吭声。
  柏松霖凑近了看他,手晃晃他,鼻子里哼出个笑:“树把你裤子划了你气我,这点出息。”
  这笑带热气,噗一下贴在许槐耳后,沿着那道伤往下钻。许槐本来没觉得怎么,这会却突然疼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柏松霖,心里升腾起一点很奇怪的感觉。
  “树还把我划着了,”许槐说,“胳膊、后背,划了好几块。”
  柏松霖“嗯”一声道:“要不说你有出息呢。”
  许槐闭了闭眼,心里什么感觉也没了,想重新生气也气不起来。他睁眼去看柏松霖,不知怎么一下就笑了。
  “笑,这又不觉得没脸了?”
  柏松霖屈起两根指头去钳许槐。许槐没躲,可他脸滑溜溜的柏松霖没钳住,只给他蹭上了一点灰。
  “行了,”柏松霖说,“趁现在没人赶紧下来。”
  柏松霖脱外套往许槐身上一披,三两下撑着树干下了地。一抬头,许槐还蹲上面笑呢,根本没剩什么难为情,脑门上就差刻个“傻”字。
  “许槐,我数仨数,你再不动我就……”
  许槐立马挪动,小心翼翼护着外套不被树枝刮到。柏松霖嫌他动作慢,托着胳膊肘直接给他顺下来了,外套裹紧,赶小狗似的把人赶进了院,这才给柏青山去电。
  当天晚上,柏松霖和柏青山谁也没去工作间,都在院里使锯切木头。这批木料已经粗切过了,可还是大,为了便于存放和后续加工,他俩还得再过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