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许槐皱了皱鼻子,被柏松霖这句话噎得够呛,不过大脑里终于平静了,不再噼里啪啦冒问号。他从睫毛下抬起眼珠,没抬太高,偷偷瞄着柏松霖的手。
  很大,一盖几乎能盖住他的整个脚面。手背耸起一点,筋也鼓起一点,跟山脊、山路一样很流畅地延伸,利落性感。
  性感?
  许槐不看了。可他不看,脚还能感受。柏松霖的掌心、指腹上都有硬茧,粗粗的,稍微动一下会磨得痒。
  痒、又凉,许槐的脚趾忍不住往回蜷。柏松霖很沉默,捂一会就把手拿开,握一握冰袋再放回去,另一只手始终铐在许槐的脚腕上。
  许久之后,冰袋都化软了,柏松霖松开对许槐的钳制,两手包着他的脚腕搓了搓,说:“今天在香椿林……我不是不管你。我是见不了血。”
  许槐这会被柏松霖冰得发傻,脑仁的沟沟坎坎里全是碎冰碴。他反应了一会,倒带回他撞树以后,突然挺委屈地控诉:“你还让我闭嘴。”
  柏松霖惊奇地看他一眼,感觉自己松了口气:“……那是怕你鼻血流嘴里。”
  许槐抿了抿嘴,倏地把脚抽回来,窝放在大腿底下压好。柏松霖看着许槐的胸廓起伏几下,脸低着,像个没吵过别人快被气哭的小豆丁。
  他想凑近点,许槐噌一下抬起了头。
  “反正你今天就是太凶了!我知道你去给爷爷奶奶烧纸心情不好,我已经让你了,但是你一直在凶我!还当着别人!还打了我一巴掌!!”
  许槐叭叭叭开火,开天辟地头一回,眼珠亮晶晶瞪着,溜圆,就是两颗小狗眼。柏松霖等他都说完,站起来说:“等我一下。”
  说完柏松霖就出去了,不大会,厕所响起哗哗的放水声。许槐心里的小火苗瞬间被这声音浇灭,人下地,趿着鞋走到门口。
  他是不是不该喊啊?许槐心想。今天清明节,柏松霖心里肯定不痛快。
  再说,柏松霖刚刚好像是解释了,说自己不能见血……
  许槐面冲门思考,柏松霖没防备,一开门吓一趔趄。两人面面相觑。
  相面片刻,柏松霖率先打破局面,指着床发令道:“上去坐着,我和你说几句话。”
  许槐还在想血的事,就走慢了一步,柏松霖直接圈着腰给他提放到床上。许槐左右挪挪屁股,屈腿坐好,嘴唇被柏松霖上下拨了拨。
  “张嘴。”柏松霖说。
  许槐扭开脸,很想咬他一口:“你让我闭上嘴的。”
  “嗯,”柏松霖把许槐的脸掰回来,“我现在让你张开。”
  许槐不服气:“我就……”
  “不”字连半个音都没发出来,柏松霖捏着他的嘴塞进个东西,圆圆的,从舌尖滚到口腔内侧。
  许槐维持着鸭子嘴的姿势两秒钟,尝出了那是在薛老头家里尝过的巧克力糖豆。
  “许槐,你吃着听我说俩事。”柏松霖松开了手,“第一件,我奶我爷都走了十几年了,一个脑出血,一个得癌,去得都挺快,没遭啥大罪。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这我早就接受了,不会拿它和你撒火。”
  许槐“嘎嘣”一声给糖豆咬掉个角,有一点糖化开,黏乎乎沾了他一嘴。
  “第二件,你说我今天态度不好,我承认,我这人就这脾气,看着身边人受伤、遭欺负就来气。我跟你道个歉,以后尽量注意。”
  许槐没听过谁道歉还这么直眉瞪眼、理直气壮,一个拐弯都没有,连做保证也给自己留足了余地。他眨着眼把糖吃完,“哦”了一声。
  虽然心里腹诽,但实际许槐已经没脾气了,脸上能看出来,又是很老实、很想让人捏咕两把的样子。柏松霖抬手摸了摸自己鼻梁。
  “你那死爹打过你,我也不该和你动手……已经打了,你想打就打回来,打完了别躲我,不至于。”
  许槐摇摇头,轻轻的两下,说:“不一样,你打得不疼。”
  柏松霖手痒得早就快按不住,听了这句奔着他脸蛋掐了一把。
  “嗯,”柏松霖逗他,“那以后还能打?”
  许槐立马垮脸,装出非常凶、非常生气的表情,觉得自己都多余搭理柏松霖那一句。柏松霖挑着嘴角笑,也没非让他说出什么,手摸狗子一样摸了摸许槐下巴,又喂了颗糖豆进去。
  这次不大不小的争执就这么结束了,许槐没说原不原谅,反正没搬走,还和柏松霖睡一个屋,每天晚上柏松霖给他揉完脚他再给柏松霖按头。
  动手的同时少不了动嘴,许槐现在特别喜欢听柏松霖讲小时候的故事,他觉得故事里的柏松霖特别能折腾、特别旺盛。
  “那是我八岁还是九岁时候的事,忘了,反正那会柏青山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当时刚过完年,镇里小学还没开学,大屹、柯子早早来家喊我出去玩,我们刚要走我奶给我叫住了,说家里进了山猫。”
  山猫和家养的猫不一样,个头挺大一只,有攻击性,惹急了能咬人,窜得还快,爪子底下按了弹簧似的,能蹦哒老高。山猫一般不进村舍,进来也是趁夜里看能不能捞点吃的,很少白天还逗留。
  “当时我爷不在,我奶怕那玩意儿,我们仨过去一看,山猫已经不行了,估计是在哪叼了耗子药吃,抽抽着直吐血沫,不到半个钟头身子就硬了。我奶说死了也给它挖个坑埋回山上,我们仨就拿了家里的铲子上山去了。”
  “把猫埋了挺快的,埋完本来就能走了,结果大屹突然说这猫是咱仨给埋的,它要缠上咱们怎么办?柯子还跟那附和呢,说猫最有灵性,它死前最后看到的人是咱们,没准就记恨上了。俩人一合计,得给猫整个告别仪式,哐一下跪地上了,说你走好,来世托个卖耗子药的,可千万别找我们。”
  许槐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手指头直抖,按在柏松霖的脑袋顶上像在弹琴。柏松霖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偏许槐不知死活,非要问柏松霖他跪没跪。
  “没有!”
  柏松霖回了他三遍。其实最后他跪了,那俩拽着腿给他按跪下了,就怕山猫觉得他们送得不走心。但这事他不可能让许槐知道,太丢人,所以等许槐又问第四遍,他一骨碌起来给许槐放倒在床上。
  “问,我说几遍了你还问?我看你今天没长耳朵,倒浑身长嘴!”
  柏松霖说完就抓痒一样,在许槐身上这抓一下那抓一下,号称要数清楚他到底藏了几张嘴。许槐被他抓得满床打滚,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经不住痒,最后迫不得已,“霖哥霖哥”求了柏松霖好几回才被放过。
  嗓子都喊哑了,睫毛几根沾在一起,被笑出来的眼泪濡得湿潮潮的。闹了一通,许槐的两边脸颊一边晕一坨红,特别自然地蔓开,像毛笔蘸了水把颜料晃荡着稀释,等待给木头上色。
  柏松霖的喉结凭空一动,往里挪了挪,觉得房间里好像太过安静了。
  “霖哥,”许槐以为柏松霖是给他让了一半枕头,很高兴地枕上去,舒舒服服地问,“现在金顶山上还有山猫吗?”
  柏松霖不习惯和别人躺同一张床,他看了许槐好几眼,这狗崽子却压根没看他,在那儿玩自己的手指呢,一点没接收到信号。
  “听育森说是有,他们会定期收集、汇总林场的动物活动痕迹。”柏松霖叹了口气,把胳膊放上来枕在脑袋底下,到底也没开口赶人,“下回林场维护红外设备的时候我问问他,看能不能带咱进去看看。”
  “好!”许槐把胳膊举起来看自己的手掌,看完又放下,神采奕奕地掀开柏松霖的被子搭了个边,“我的第二批单子马上交了,到时候我想抽时间雕点别的,第一期就雕林场里的动物,拍成视频,给它们做个专场。”
  “嗯,”柏松霖浅浅地笑了一下,“定主题雕刻加拍摄的思路不错,对你是锻炼,对林场也是宣传,回头我找育森说说……啧,起开点,别一直往我这儿挤!”
  上一秒还鼓励他,下一秒就凶起来了,许槐默默挪开一点,觉得这个人实在阴晴不定,太善变。柏松霖把胳膊放下来紧贴着自己,胳膊肘刚被许槐挨了一下,痒痒的,扎得慌。
  柏松霖伸手抓了抓,听许槐问他:“霖哥,你们跪完山猫之后还干吗了?你给我讲讲。”
  “没我。”柏松霖合上眼,很没好气。
  “嗯嗯,没你。”许槐悄悄做了个“谁信”的表情,更改措辞道,“那他俩跪完山猫之后,你们还干吗了?”
  “我想想……”
  柏松霖说得很慢,太久远的事了,他真得好好想一想。他们是去冻结实的河面上滑冰了,还是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烘火烤土豆了?
  许槐静静地等柏松霖想,等着等着眼皮就撑不住了,耳边柏松霖的呼吸声很均匀,越来越长。又强等了一会,他的眼皮“吧嗒”一下黏下来再睁不开,只来得及把被子往自己这儿多拽一把。
  第16章 离他俩远点
  时间像长了八条腿的小耗子,一路溜溜哒哒跑得很快,许槐也没闲着腿,一个月里偏院正院两头跑,帮工、雕自己手里攒的第三批订单,顺带重定雕刻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