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说屁话。”柏松霖把手里的山竹冲陈景柯下身掷过去,“我给你吉他砸断你就知道浪不浪费了。”
  俩人就笑。许槐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一下。柏松霖都无奈了,按着脑袋给他按坐下,捏开个山竹塞他手里。
  “给。这两天多吃、少听,离他俩远点。”
  第17章 霖哥,眼睛
  说是远点,可一院待着再远能远到哪去。再说赵屹和陈景柯这俩货就是属狗的,让往东偏往西,贴着许槐聊天查户口,旁敲侧击,到了饭桌上还一边一个给他夹菜、盛汤。
  许槐倒没觉得冒犯,就觉得这俩哥太热情了,问什么答什么,听得特别认真。柏松霖看不了他那实诚样儿,在群里打了几个字,搡开陈景柯坐过去,叫许槐赶紧吃饭。
  「他以前过得不好,现在还忘了事。你俩有什么话私下问我,别去招他。」
  赵屹、陈景柯看完手机对了个眼,闭嘴不问了。该知道的都在这两行话里。
  吃过饭院里来了一大家子,外地来玩的,几个房间分着一住,留给柏松霖和许槐的就剩一间大床房。赵屹玩笑是玩笑,心里也清楚柏松霖一个人睡独了,正要跟他商量怎么睡,柏松霖已经拿着那间房的钥匙领许槐上了楼。
  房间在三层,整层只此一间,是原来的仓库改建的,空间不大,但干净,还带一个露台。许槐挺喜欢,洗漱完穿着短袖满屋溜达,又去露台上站了站。
  仰头能看到几颗星星,风吹来是湿地里混着树味、草味的淡淡水腥。
  柏松霖冲澡出来,一眼看见的就是许槐的背影。挺瘦一个,每天好吃好喝也没见养胖,手拄在栏杆上,腰微微塌着,从肩向下匀称漂亮。
  “进来睡觉。”柏松霖收回视线。
  许槐很听话地关门、拉窗帘,掀开被子躺进去,满足地长舒口气。因为临水,夜晚的风还是凉的,柏松霖躺在旁边,觉得许槐身上的凉气直往他这儿侵。
  柏松霖忍了一会,没忍住,坐起来像卷煎饼一样把许槐裹进被子里,只露个头。
  “现在什么天气,出去不知道披个外套?”
  许槐挨训了,但感觉柏松霖没真跟他凶,小声说:“不冷。”
  说完柏松霖“哼”了一声,手收紧,没一会许槐脑门上就冒了汗。
  “霖哥,我错了。”许槐挣不出来,为了不被热出个好歹只能乖乖认怂,“以后吹风我都穿上外套。”
  柏松霖这才饶他。许槐把胳膊、腿都伸到外面,嘴张开一点,好像也在帮着散热。
  简直是小狗变的,柏松霖盯着许槐看了一会,眼睛从他脸上移开,伸手点了点他胳膊上的几块深色印子。
  “这儿怎么了?”
  “旧疤,”许槐摸了摸说,“我爸打的。”
  柏松霖躺进被子里,没说话,握住许槐的胳膊凑近去看。他的手大,一握就把许槐的胳膊横着握满了,掌心温度又高,烫得许槐挺无助地仰起脖子。
  这一仰,他就蹭到了柏松霖微潮的头发。柏松霖晚上喝了点酒,洗过澡还能闻到淡淡的酒味儿,湿凉凉萦在周围,像蛇吐信子,“咝咝”、“咝咝”,没挨住已然让他心脏停跳。
  “霖哥,”许槐听到自己吞了口口水,“现在不疼了。”
  柏松霖沉沉地“嗯”一声,又看了好半天,放开许槐的胳膊躺好,抬手熄灭床头灯。许槐睁着眼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胳膊上被握过的地方存在感强到无法忽略。
  他抓上去摩挲了一下,停跳的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
  隆隆——
  隆隆——
  隆隆半宿,第二天许槐下楼带了俩很明显的黑眼圈。陈景柯一见就和赵屹挤眼睛,俩人在饭桌上背着柏松霖眉飞色舞地眼神交流。
  柏松霖倒是睡好了。现在只要房间里有许槐他就能挺快犯困。
  许槐身上有股他能闻到但说不出来的味儿,安神,静心。
  早饭后几人上车,先开到岐湖湿地的正门外,下车进去转了一圈。这地方柏松霖和赵屹、陈景柯总来,但常来常新。
  许槐听安排,让去哪就去哪,本来困困的挺蔫巴,一进湿地醒了一半——
  太开阔了。平地无边,绿树满园,大路横贯南北,小道曲径通幽。走几步就有水,有水就有桥,依势而建、一步一景,许槐想象中的园林就是这样,但又更敞开、朗硬。
  赵屹相机不离手,走一段就掉队拍照,拍天、拍水、拍桥、拍鸟。
  陈景柯嫌他走得慢,问他:“回回来回回拍,你天天守着这儿还没拍够?”
  “够不了。”赵屹回道,“今天的太阳有晕圈,拍出来也不一样。”
  赵屹两年前拍了一组岐湖湿地的四季,拍火一波,给岐城引来一批游览的人潮。自那开始,他的相机就更多对准了他生活的这片土地,拍摄小城里的景和人,记录小城故事,平凡普通,每天却又能发现一点和昨天的不一样。
  柏松霖说他现在就是岐城的义务宣传大使。
  慢悠悠逛出来,几人直奔城北陈景柯的学校。陈景柯说学校附近有个村子,里面藏了好东西,是今天的第二站。
  许槐扒着车窗往外看,鼻头都快顶在玻璃上了。沿途街景匆匆掠过,他心中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真切,不知今夕何夕。
  柏松霖看他一眼,边和前面两个说话边伸手垫了一把,怕他磕着头。许槐见状就不看也不想了,坐正身子,冲柏松霖小小地笑了一下。
  快到学校,陈景柯说村子里路窄,指挥赵屹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下车步行进村。路两边都是矮房,砖瓦墙壁很有年代感,布满风浸雪噬的岁月痕迹。
  陈景柯带路,四人走到一座庙前。许槐看着陈景柯和庙门口抽烟的大爷说了几句话,大爷吐出烟圈懒懒看他们一眼,往边上缩了缩身子,陈景柯立刻招手叫他们进来。
  “这是正经的古建,距今少说也有500多年了,就是隐在村里,除了本村人没什么人知道。”
  陈景柯引着他们参观了一圈,两进小院,布局和一般寺庙一样,正面是大殿,两侧有偏殿。
  陈景柯说这里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时香火旺些,平时一贯冷清。
  许槐跟着陈景柯三人垮门坎穿过正殿,面阔三间深两间,也是单檐悬山顶。殿内墙壁、屋顶梁架遍布悬塑,神佛睥睨,或雄健或雍容,离地、离人很远,显得高大不可攀。
  赵屹、柏松霖停下拍照。其实没人管,两人还是自觉没开闪光。
  陈景柯这回没催,安安静静等着他俩拍完。许槐穿出正殿,一个人进了后院。
  后院更少人迹,几株上年头的古树伞盖相连,走在树下竟然觉得有点阴阴的凉。许槐踩着树影走近靠墙的小殿,已经看见了,却还不可置信。
  柏松霖和赵屹往正殿外走,听到许槐倒抽一口气。
  柏松霖几步窜过去,许槐一只脚跨进门坎里一只脚踩在外面,人看着傻傻的。
  “霖哥,”许槐的声音像喟叹,“眼睛。”
  柏松霖正憋着训他乱跑呢,这一下给弄懵了。赵屹端着相机从他身边跳进小殿,“我靠我靠”地左右滑步,柏松霖跟着看进去,也脱口“靠”了一声。
  眼睛,数不清的眼睛。
  柏松霖走进小殿迫不及待地到处看,目之所及全是眼睛。殿里仍是悬塑雕像,一座座没有头,脖颈、胳膊、前胸、大腿全都长满眼睛,甚至连手心手背都有。
  不是无情眼,悲悯、慈怜。你被它们包围,却并没有被凝视的感觉,最初的震撼和悚然过后只有深深的平静。柏松霖举着手机拍、录,毛孔都张开了,不知道自己在平静中兴奋什么,觉得看不过来、看了还想看。
  总想寻找。
  “牛吧?”陈景柯问,“我第一回来看了一下午,鸡皮疙瘩起一身还想看,跟被夺了魂一样。”
  没人理他,他也不意外。过了很久许槐说:“这里见的是世俗众生相,不是神佛。”
  就像在山里待久了,你能感受到的不是山。是人。是自己。
  柏松霖心里“哟”了一声,觉得许槐总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一些值得回味的话。他走过去掐着许槐的脸蛋捏了捏。
  “还众生呢。那你给我找找,这里哪只眼是你的?”
  许槐瞥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柏松霖就晃晃他手底下的肉非叫许槐回答。俩人一个欺负一个忍让早习惯了,后面的赵屹和陈景柯却同时偏开脸。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赵屹拎着相机跨出殿门,对陈景柯道:“要不把我眼珠子抠出来镶这儿吧。”
  “你镶这儿谁找。”陈景柯挤兑他,又感慨一句,“我算知道这货真谈上是什么德性了。”
  柏松霖没管他俩蛐咕什么,捏够才放人,和许槐跟在后面走出了村庙。
  车又开动,开到学校外的小吃街,陈景柯知道哪家好吃,带着他们从街头吃到街尾。许槐现在也有爱吃和不爱吃之分了,但本质上还是不挑,哪样都不觉得难吃,整整吃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