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槐坐他对面雕小件,已经雕废了一个,这是他停刀观察后的第二次尝试。
  五个多月了,许槐前后接了七批单子,什么猫猫狗狗、兔子鹦鹉都做遍了,鼠类、鱼类、龟类也雕过,自认为算见识了很多宠物品类,但守宫他确实是头一回接。
  在此之前,他浅薄地以为蜥蜴这种冷血动物只存在于自然频道的纪录片里,说什么也沾不到宠物的边。
  但这次的客户小哥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门。经过一番沟通,他才知道守宫作为的蜥蜴一种,原来有那么多颜色和外貌上的不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还可以趴在主人的手掌上用脸贴贴、蹭蹭,甚至是暴露腹部,像只狗崽儿一样任人抚摸。
  小哥这次要做成木雕的是只粉色豹纹守宫——“玫瑰”:养了十年,上个月刚刚寿终。
  为了让许槐更好地看到玫瑰的形貌,小哥发了很多关于她的照片和视频,如何进食、如何玩耍、如何褪皮,许槐还看到了她生的蛋和蛋里孵化出的小守宫。
  倾注了时间和精力,爱就自然产生。这份爱不因血的冷热产生分别。
  许槐与小哥沟通,决定雕刻玫瑰仰躺在小哥掌心眯眼微笑的样子。刻大体形态、神态都不难,麻烦的是怎么让守宫体表细小的颗粒状鳞片显得逼真。
  柏松霖在他雕出整体后看了一眼,让他勤换刀,先上平刀和斜刀刻出揪揪,再用圆头刀一点点磨弧度。
  脚趾太小,上面的质感用深色加阴影呈现。
  许槐想了想点头认同,凑得很近削削磨磨,眼睛瞪酸了再使劲挤一挤继续。柏松霖雕累了都不用玩手机,看他就能解闷儿。
  有事可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守宫彻底完工用了一天半,伏天的大中午,许槐趴在桌子上看它,怎么看怎么美。看一会守宫木雕许槐又去看柏松霖,他正仰靠着椅背眯觉。
  嘴微微张着一点,呼吸又长又匀。许槐看着看着也困了,头一点一点的,眼神渐渐迷离。
  马上要会周公的时候,许槐被一阵吵嚷声惊醒。
  其实这声音持续了有一会了。只是许槐太困,一直在极力忽略,二楼的玻璃又是双层的,不推开很隔音。
  可他现在已然醒了。醒了定一定神就要自觉去找声源。
  柏松霖还在熟睡,许槐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院子里进来个陌生人,站在柏青山对面,看姿态、手势是在指责他。
  柏青山身体后倾,抱着臂,体态是防备的。
  许槐听那人操着大嗓门说话,说什么“十五年”、“大日子”。柏青山只听不说,也可能说了,但许槐没有听见。
  他没听见对话的几十秒里只有蝉鸣,然后柏青山被那人搡了一把。
  鲁班从偏院冲出来,“汪汪”叫了两声。
  “霖哥,”许槐顾不得许多,一头雾水,先回身把柏松霖叫醒,“有个人推了小叔一下。”
  柏松霖盯着许槐,刚醒,还很懵懂。等他被许槐拉着站起来拽到窗边,眼神瞬间变得清醒锐利。
  柏松霖抓着把刻刀下了楼。
  许槐傻了,拔腿就追,追到屋门口往后撤了柏松霖一把。鲁班弓着背在柏青山脚边守卫,随时准备进攻。
  它正对的人鼻弓高、轮廓深,离近些看,样貌和柏松霖有几分相像,年岁比柏青山更长。
  许槐来不及反应更多,只一路跟着柏松霖,眼看那人的手指冲着柏青山的脸指了过去。
  “你个不孝子,占房占院,爸的忌日你都没打算办!”
  “柏远山……”
  柏松霖的声音是从身体很深的地方发出来的,含混着怒意,像头马上要发作的兽。许槐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张开手臂,不知道该拦谁。
  “大哥来了。”
  院门外有个声音快速由远及近。名叫“柏远山”的男人和柏青山离院门更近,因此杨树先于柏松霖、许槐插到两人中间。
  杨树挡了半个身子在柏青山身前,笑容亲和。
  许槐松下一口气,本能地感觉看到了救星。柏松霖的脚步也随之放慢。
  “聊什么呢?”杨树回头问柏青山,手在他腿侧拍了拍,“怎么不让大哥坐下,喝点茶水再聊,也好去去火气。”
  柏青山没看杨树,目光和话全都直冲柏远山而去:“大哥,爸去前留过话,死后入土即安,有山有树相伴,一切从简。你若有心就去坟上多看看爸,不必年年打着忌日大办的名头来找我的不痛快。”
  “你讥刺谁假孝心呢?”柏远山冲着柏青山就要过去,“还爸留过话,爸留的话除了你还有谁听着了?”
  “大哥,有话慢慢说,别急。”杨树看似很有礼貌地把柏远山往回一搪,“柏叔的葬礼是按县里规矩来的,当年办得也算体面风光。咱这儿头三年祭得最隆重,之后逢十大祭,第十五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不过哥要是想办……”
  “杨树,”柏远山看着他,“我跟柏青山说话,没你的事。”
  杨树毫不尴尬,笑还原模原样挂在脸上,直到柏青山也对他说:“你先回去,别掺和我们家的事。”
  杨树去看柏青山,柏青山没接他的眼神,绕开他,手抬了抬,想和柏远山出去说。
  “我今儿店里不忙,”杨树没再看柏青山,但脚步挪动,还是跟在他身侧,“坐坐再回。”
  “嗤,你这真是……”
  柏远山站在他俩对面,不知从哪哼出个正憋着火、很轻蔑的嘲音,对杨树说:“你从小就跟在柏青山身边,鞍前马后,他正眼看过你一眼吗?杨树,听哥一句劝,你今年也四张了,就算跟你同类的在县里没几个,你牟着劲找找也能找着,别非跟这一座山上耗死。再说,你知道他在外面的那几年都干过什么?”
  柏远山这番话连珠炮一样,一句紧着一句,完全不给人插嘴的空隙。柏松霖放声盖过他,冷道:“你要说祭拜的事就说,不说就出去,少扯其他。”
  许槐看柏松霖往前跨了一步,忙紧紧攥着他握刻刀的手跟过去,不撒开。
  “小霖,你别看你在他身边长了几年,有些事你还真未必知道。他当年在外面胡搞八搞,(脱)))光了让个男人给他画画!后来脏事传到学校里,人家嫌他败坏风气,好好一个刚入学的研究生愣是叫卷铺盖开除了。你问问他,这事有还是没有?”
  柏远山的表情讥讽,看柏青山像看垃圾堆上最奇形怪状的垃圾。杨树和柏松霖同时就要上去,柏青山把两人都给推远了。
  推得用力,脸上的表情却很淡。柏青山没解释一句,只说:“是有这事。”
  “你还好意思承认……柏青山,你够不要脸,从小到大你就是个没心肝的害人精!被学校开除你不说,在外面花家里给的学费逍遥,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知不知道学校把电话打到家里,妈听了当场就晕过去送进了医院。这之后没过一年妈就突发脑溢血走了,你敢说妈的死和你这烂事没关系?”
  柏远山越说越来劲,唾沫横飞,脸上的筋都爆出来了,看着很狰狞。柏青山还是那种淡淡的神色,劲都用来拦着杨树和柏松霖。
  许槐觉得他的淡里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然,仿佛所有重要的、他想隐藏不想面对的东西已经被统统撕下来扔在地上,他无所谓了,不在乎更多摘指。
  许槐不知道当年的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鲁班从喉咙眼里低声地“欧欧”,在混乱的局面中紧贴柏青山,很躁动。
  “你做下这些事,要能一直躲在外面也就算了,偏爸快没了你又跳出来卖好,哄得爸把什么都留给你。这房这院是我们柏家的,你摸摸自己这儿,问问自己你原来到底姓什么,占着这些,你亏不亏心!”
  柏远山拿手戳点自己胸膛,动作幅度很大,手臂挥出的时候几乎要打到柏青山。鲁班把这理解为动手,跳起来去咬柏远山,许槐抢身上去把它捞开,背上挨了一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几秒,许槐没怎么觉得疼,人屈着一条腿坐在地上,先去拽柏松霖手里的刻刀。
  柏松霖把他拎起来,两人同时听到拳头砸下去的闷响——
  “嘭。”
  柏远山的这一拳大约不是冲杨树,但实打实是落在了杨树脸上。杨树连眼睛也没眨,看上去挨得很痛快,还笑了笑,好像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拳。
  下一瞬,他把柏远山像个沙袋一样扑了出去。
  第26章 柏青山就姓柏
  柏松霖几步跨到院门口,把着大门,不让许槐和柏青山出来。
  门外两人一上一下扭打在一起。
  杨树压着柏远山的脖子,用头挨拳头,也往柏远山身上砸。这架看着是势均力敌、有来有往,其实明眼一看就是杨树控着局势,想怎么打,全得按杨树的来。
  柏松霖没动,就看着,不帮也不拦。杨树打得占尽上风又留了分寸,他用不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