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这回踢了,没人能帮他捡……
  许槐在床上窝窝囊囊坐了半宿,倒头强迫自己睡觉。
  而墙那头,柏松霖的情绪更加复杂,一会想把许槐拎起来狠狠揍一顿,一会又忍不住犯贱,惦记这狗崽子会不会没吃饱饿得胃疼。
  ——疼也活该,不好好吃饭就知道聊没用的,疼了才知道长记性!
  ——可万一,他是想起了什么要和赵屹打听呢?毕竟赵屹也算他大学时的“学哥”。
  ——“学哥”,狗屁“学哥”。差那么多届又不是一个专业,能打听出什么?
  ——就算要打听也不用躲我啊。以前想起什么,都是先告诉我才往那破本儿上记……
  柏松霖这辈子头一回有这么多心里戏,完全控制不住。如果说许槐是瓶藏了一肚子酸气儿的饮料,那他就是宾馆里开关失灵的老电梯,一上一下、很跳跃,忙个不停。
  第二天柏松霖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不是没睡好,是几乎没睡,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带股很明显的低气压。许槐和赵屹已经在楼下的荷花塘等着了,见了他都愣了愣。
  “昨晚没睡好?”
  赵屹问他。柏松霖随便应付一声,说房间里有蚊子闹人。
  其实哪来的蚊子,就是他现在得了癔症,没许槐那狗崽子在旁边就睡不着。一句“晚上你别找我”,成了他扔给自己的回旋镖。
  简直造孽……
  柏松霖没精打采地看荷花,没看出哪好,这朵和那朵长得都一个样。荷花塘的水来自曲河径流,往下还连通其他几县的河道、湖泊,是片活水,风一吹有很透净的藕香。
  不过此刻在柏松霖眼里,它和潭死水也差不多。他跟赵屹说你们先看,独自走到凉亭里坐下。
  没过一会,有小狗轻手轻脚地来了。
  柏松霖当然是闭上眼装没看见,虽然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
  小狗凑近了看他。小狗挨着他坐下。小狗把他脑袋按偏在自己肩上,手爪子去找他头顶的穴位。
  吸一口,周围都是无法忽略的小狗味儿。
  也是在那一秒,柏松霖跟闻着催眠药似的睡了过去。许槐的肩头随之一沉。
  他抿着嘴,把手张开当小扇子一样给柏松霖扇风,肩膀保持稳定,稍稍提起一点,能让人靠得舒服。这会他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昨晚不该不去找柏松霖,明明知道这人容易睡不好的……
  是很挺拔的一棵参天树,但也有非常需要保护的细小根系。
  许槐摸了摸柏松霖眼下的淡青,手法像摸一片新叶上最嫩的脉络。
  摸完仰头看,天是阴的,能遮挡日光,色调有种灰蒙蒙的温柔。偶尔有风送进凉亭,穿后背过前心,耳边匀长的呼吸里会多一重荷叶翻涌的涛声。
  还会吹来蚊子。许槐就等它们飞到眼前再抓。尽量降低活动幅度,确保不吵醒柏松霖。
  好在是他更招蚊子,有时候逮不到也没大所谓。
  许槐静静坐着,如同坐在小院里。风从木牌楼的方向吹过荷花塘,百年千年好像也这么吹了过去。
  他和柏松霖只是遗落在凉亭里的两株植物,彼此依偎。
  “嚯。这么枕着,你肩膀酸不酸?”
  这时进来了人。
  第32章 完全是只小狐狸
  “没事。”
  许槐特别小声地回话,手还虚扣在柏松霖耳朵上。赵屹没忍住笑了一声。
  柏松霖听着声儿头动了动,眉头紧皱,睡梦中嘴型也像在骂人。
  “这狗脾气。”赵屹吐槽。
  许槐看看柏松霖,确认他没醒,转过脸说:“霖哥没睡好,睡一会儿就不这样了。”
  赵屹没说话。面前的许槐安安稳稳给柏松霖当枕头,脸都晒红了,神情却还温静,手一会扇风一会抓蚊子,没有半点不耐烦。
  “行,”赵屹感慨,“我算知道你俩为什么能处上了。”
  许槐猛一听这话无动于衷,他正跟一只蚊子战斗呢,都咬了他了还不走,嗡嗡嗡的没完没了。
  手又抓了几把,许槐僵住。
  “我俩没有……”
  “松霖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太臭,前面处的那俩没谈一个月就分了,都受不了他。后来那个好不容易是处了仨月,俩人一块去外地玩,他又跟人家吃不到一起、住不到一起,毛病多的,没等回来就拉倒了。”
  赵屹现在说起来都五官打结,恨铁不成钢,老父亲似的。他没好意思和许槐把话说全,人家最后那个其实是想借出去玩之机和柏松霖住一间房,柏松霖不愿意,勉强同意后又做不到和人家亲近,连抱一下也抗拒,这才掰的。
  “我和柯子之前真替他愁得慌,觉得他压根没开情窍,不会处亲密关系,事儿又多,都不知道是不是得单一辈子。结果他命也是好,遇着你了,能包容他的个性,还能让他在外面说睡就睡。搁以前这想都不用想,绝不可能,他不是挑剔热了就是嫌吵……”
  赵屹滔滔不绝,突然卡壳了,问许槐:“你刚说啥,你俩没处?”
  许槐敛着睫毛没说话,不否认,也不想承认。这会他心里像有小虫子爬,又像有荷花花瓣接连掉落,蜿蜿蜒蜒地痒,丛生陶然。
  赵屹看不懂许槐的沉默,脑子里倒是倒车一样开回昨天的饭桌。他暗道一声坏了,试探地问:“你俩……吵架了?”
  “没有。”
  这回许槐回答得很快,脸红红的,有种美滋滋的羞涩。赵屹更糊涂了,明明是没有歧义的答案,他却分不清许槐说的是没有吵架,还是没有“没处”。
  “昨天我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
  赵屹说了半句自己踩刹车。因为柏松霖醒了,用带有标准起床气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很躁、很不耐烦,但也就持续了几秒,柏松霖倏地坐直。
  他扭头看许槐,飞快转开脸,又立刻偏回去。
  “怎么让咬成这样?你喂蚊子玩呢?”
  柏松霖开口就凶。赵屹听不下去,给许槐主持公道:“小槐那是让你靠上了,动得了么?”
  柏松霖摸摸鼻子,难得没呛他,手伸进小包里去掏。
  许槐说了句“没事”。
  “没事是柏松霖没事,一个包没被咬,还有人力扇风的。”
  赵屹继续维护许槐,怪声怪气的,柏松霖一听火就起来了,“啧”一声要冲他过去。
  许槐赶紧拉住柏松霖的手腕。
  “我先去前面的桥那儿。”赵屹见好就收,随手指了指说,“你俩慢慢过来。”
  柏松霖用余光瞟着赵屹撤退,挣出手反握住许槐的手腕,把人拽近一点。
  “傻吧你就,我眯着了你不会叫醒我?就坐在这儿挨咬,你说你是不是傻!”
  “咬两下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待在小院里。这咬的,跟只红蛤蟆似的。”
  柏松霖更气,简直想拿面镜子让许槐照照自己。许槐默默瞅着柏松霖,看他嘴又要动,率先开口道:“别说我了。”
  柏松霖闭嘴,单指推开驱蚊液的盖子,动作里透出股气不顺。他这气从昨天一直延续到现在,都快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了。
  反正不想听许槐说“没事”。他宁可许槐跟他赖唧,跟他犟,哪怕像昨天那样赌气不让他碰都行。
  就是不能没事。太生分了。
  好像刚跟他认识两天,还是那个关节脱位了也得忍疼的流浪小狗。
  柏松霖缄默不语,然而落在许槐眼里,这人完全是一副随时会把他扔进荷花塘的横样儿,眉毛都快拧上天了,涂抹的动作却又很轻。
  涂完还吹灰一样吹一吹。
  “不呛吧?”柏松霖问他,“呛了说话。”
  许槐摇头,给自己嘴角一边抿出一个小坑。因为他闻不了风油精的味儿,一闻就打喷嚏,柏松霖专门买了这个驱蚊液备着,说是不刺激,小朋友也可以用。
  很小的一个,唇膏形状,捏在柏松霖的大手里点点、按按,有种奇异的反差。
  许槐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觉得有蚊子在他心上降落。咬了他还嗡嗡叫,他很痒,挠不到。
  “霖哥……”
  许槐小声叫柏松霖,脸蛋红红的,蚊子包也红红的,看上去跟颗成了精的草莓似的。柏松霖手没停,应一声接着涂,比给木头修边还认真。
  许槐不知不觉在他手底下转了360o。脸、颈、手、脚踝,全被碰了个遍。
  柏松霖合上盖子,眼前的许槐已经熟透了,熟得冒烟。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柏松霖挺担心,拿手背去贴许槐的额头。许槐匆忙退了一步,又被柏松霖揪回身前。
  “没、没有。”许槐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许槐有点语无伦次,红通通像发烧,摸着却不烫手。柏松霖上下看了看他,把驱蚊液塞进他兜里。
  “我不对,昨天……不该在走廊上说你。”柏松霖慢吞吞垂下眼,“我脾气就这样,有时候上来了冲你几句,你就当我是犯病,听过就算了,别傻了吧唧的……让干吗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