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看啥?瞧你那小狗样儿。”柏松霖把手伸下去捏许槐的脸肉,“我跟你说,我以前特爱过节,尤其是中秋。这时节天好,又是个团圆日,我爸妈一般都会回来,回来就领我去集上逛,我要啥他们给我买啥。”
  “所以那会,我就盼着过中秋,从过完年就开始盼,盼完中秋再盼着过年。”
  许槐的脸被柏松霖捏得乱七八糟的,他乖乖让他捏,等柏松霖自己停手才把他的胳膊拿下来,握住了他作乱的手。
  很宽大,骨节硬、茧子粗,真的揣在手里却也很温顺,大狗爪子似的,随便他怎么抓握。
  许槐握着握着就把手指挨个插进柏松霖的指间。
  “霖哥,我和你不一样,我以前从来没有盼过过节。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过节和平时没啥区别。”
  柏松霖没说话,眉心皱起一点,指头使劲夹了夹许槐。
  许槐冲他笑出一口白牙,样子很没心没肺。
  “我是到今天才知道啥叫过节。原来过节这么好,这么热乎……”
  许槐想起刚刚在饭桌上,寝室群的消息叮咣叮咣,闻砚临和秋怡明在里面互晒团圆饭。他以前都是看着,甚至看都不敢多看,今天却可以加入进去,心里很满,满得忍不住想炫耀一下。
  闻砚临说哟,小槐伙食可以啊。
  邵原说真好。
  秋怡明说,小槐幸福。
  真的幸福。他当时没好意思承认,现在却忍不住凑到柏松霖耳边嘀咕——
  “……这么,这么幸福。”
  第48章 时而敏锐,时而糊涂
  柏松霖听了把许槐的手包在掌心里揉。两个人肩挨着肩,相互凝视,拿眼睛去安慰。
  所有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全在里面。所有情绪波动全在里面。懂得、怜惜、心疼……
  还有庆幸。
  这么安慰着安慰着,许槐就跨坐进了柏松霖怀里,手指这戳戳、那戳戳,小鱼儿一样,又凉又滑。
  “乱戳什么?”柏松霖在他脸上嘬了一口,“早上不还嚷嚷着疼。”
  “那你轻点呢,别那么凶。”许槐的嘴角往上抿起一点,举起一根手指说,“就来一次。”
  柏松霖一句话没说,单臂端着他站起来往屋里走。许槐被他的胳膊勒得有点痛,心里知道这次大概也轻不了。
  柏松霖在那时总是凶的,天然野性的凶,控得牢、冲得狠,还喜欢咬人,像圈地打标。许槐都怀疑他是出于报复,毕竟自己头回见他就咬了他一大口。
  他问柏松霖,柏松霖却说他是自找的——
  那么乖,那么予取予求,永远攀着、搂着、缠着,没有聚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成样子了还要给他擦汗。
  两道门依次关上,房檐下的山楂串和矮墙上的牵牛花随声轻摆。天上明月满照,光流下来烫得炫目,能烫得让人头皮发麻、脚趾抽筋。
  身体散架七零八落,只剩下心还完好,上面的伤疤都被烫化、烫平整了。
  声音小下去,房内熄灯。夜又凉又长,逐渐起了劲风。
  风从后半夜一直刮到白天,呜呜的,早起玻璃上都有了白气。
  又刮过一天,刮来了薛老头。许槐还猫在被窝就听见他在院里说话,赶紧坐起来穿衣服,把柏松霖往被子外面推。
  没一会薛老头来敲门,两人都已利落。
  许槐不等叫就要跟着老头走。他回头看柏松霖,柏松霖点头示意他去吧,跟过去给他把衬衣领子折好。
  薛老头瞭了柏松霖一眼,背手说:“你也来。”
  最后俩人都去了老头家,还附带一个鲁班当跟班。今天的天气已经有了点初冬的意思,老头穿得挺厚,手在棉袄兜里摸了好几把才摸出钥匙。
  开门进去,老头笑霭霭地问许槐:“菜都没了,我这院儿看着还成吗?”
  许槐看了一圈,院里还是干净规整的,就是冷清,菜圃只剩下两方土,爬架上也空了,细长杆子在风里显得伶仃。
  跟薛老头一样,好像都瘦下去很多。
  “太成啦,”许槐看向薛老头,“我最喜欢您的小院。”
  三人说话间走到石桌旁,薛老头站住不动了,特别高兴地把自己这院儿看了几遭。柏松霖见状进房里拿了俩垫子出来,叫老头能垫着坐。
  “喜欢就好。”薛老头顺着许槐搀扶的劲坐下,问他道,“喜欢的话……这院儿你能替我看吧?”
  许槐闻言怔住。
  薛老头看他这样就笑了笑,说:“这一两天我得去岐城动个小手术。前期检查都做过了,但连手术时间带术后恢复,少说我得有大半个月回不来。”
  “是什么病?”许槐问他。
  “骨癌,”薛老头拉着许槐的手在自己膝盖边上摸了摸,“这儿长了个瘤。”
  许槐蹲过去摸,什么也没摸着,又去看薛老头。
  “长在里面,有时候挺疼。徒弟拉我去医院检查,说是早期,还能治,把骨头切开、瘤刮掉,再填上就完事。”
  许槐把手捂上去揉,问薛老头道:“现在疼吗?”
  “别打岔,说正事。”薛老头颠了颠腿,“我这院儿你来得最多,平时怎么打扫、啥东西在哪放着你都知道。一会我给你套钥匙,我不在的时候你隔两天过来替我收拾收拾,也不累人,正常的话重阳前我肯定回来了。”
  老头这话没说完,只说了好的半截子。许槐听了继续拿手掌给他揉腿:“这事您找别人吧。”
  “我找谁?”老头问他。
  “找您的徒弟们。”
  “他们离得远,手伸不过来。”
  “那您可以找霖哥。”
  “找他?他手里攥的钱能买几十个院儿,能缺我这个?”
  许槐到这里已经听出了点意思,他很拗地盯住老头说:“我也不缺。以后我也能挣、也能买。”
  “没人说你以后不能。”老头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有点气喘地坚持,“但我就问现在,这院儿你能不能给我看?”
  许槐没吭声,过了会倔了吧唧地摇头:“我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老头问他,见许槐半天不说话,突然来了股火。
  “我不坑不贪给人治了一辈子骨头,到头来就病在骨头上,这是凭什么?还有我老伴儿,平安接生过多少孩子,没出过一起事故,偏偏自己就折在难产上,这又是凭什么?”
  许槐伸手给老头顺气,眉眼软下来一点,脸上却还是拗的。
  “还凭什么,凭你对我好,凭我就待见你这小孩儿。”老头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给句准话,这院儿你能替我看吗?”
  许槐没再摇头,但嘴里说:“我对您好得不够。”
  薛老头往后一靠,眼睛四处看,一时不想再和许槐说话。柏松霖及时站过去,在他后背上垫了一把。
  “你,”老头找的就是他,“你去和这犟种说。”
  柏松霖走到许槐旁边,许槐立马说:“你别劝我。”
  “不劝你。”柏松霖看老头已经把眼睛闭上,伸手攥住许槐的手腕扯了扯,“起来。”
  许槐蹲成一小团,任柏松霖扯了两把才站起来跟他走。鲁班看了眼薛老头,也奔着他俩去了。
  两人进了偏院,停在一棵矮树旁,许槐的五官是收缩的,发梢、肩膀、脊线全在微微起伏。
  “没经过这种事,心里不好受吧?”
  柏松霖一使劲就给犟孩子拽过来了,手顺着许槐的脊背捋,声音低沉,问句说得像在陈述。
  许槐“嗯”了一声,张开胳膊环住柏松霖。手指头抓得挺紧,爬树藤一样,绞得柏松霖心口发闷。
  但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定的,语气里也带着点命令:
  “许槐,看着我。”
  许槐没动,柏松霖就又说了一遍,直到圆圆的小狗脑袋缓慢抬起来,和鲁班一起看向他。
  “你怕薛老头回不来,所以不敢答应。”
  柏松霖说着用拇指肚蹭过许槐的眼皮。许槐的眼珠颤了颤,直直停在柏松霖脸上,像被他催了眠。
  柏松霖的手指顺着拐下来,从许槐的眼尾滑到他颧骨和卧蚕中间的小窝。
  “但这是两件事。”柏松霖在那个小窝上加力按了按,“手术都有风险,你答应了它不会增加,你拒绝它也不会降低。”
  睫毛扑在柏松霖的指尖,一下,又一下。
  柏松霖静静等着,等许槐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回味够了,等到一声“嗯”。
  这就是正在接受,正从梦里醒来。
  “许槐,人活到他们那个岁数,尤其是到了生死之间的裉节上,其实没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对自己想做的安排也很清楚,托给你,就是觉得你值。你该应就先应下,让老头踏踏实实上手术台,真到了以后你有什么……”
  柏松霖顿了下,接着说:“这院儿我和柏青山也能周全,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许槐眨着眼睛听,开始眼里还有点思索式的迷蒙潮气,再听就觉得不对了,直接跳起来嚷:“我以后也不走!你别老是想着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