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是兔子吗?”柏青山搬凳子坐过来,“您给我编个小狗。”
  多大人了还要这小孩玩意儿,柏松霖都没眼看他小叔,伸手先把能归置的给归置了。
  倒是许槐看得认真。薛老头的耙子手一翻一折,带点枯黄的毛尾巴就服帖地窝成各种形状,捋过去茸茸痒痒,憨态可掬。
  “薛叔手巧,最会编这些,”柏青山偏头跟许槐说,“小时候我们都等着让他给编。”
  “我能有杨树手巧?”老头从老花镜上边瞭了柏青山一眼。
  柏青山拒绝比较,乐呵呵的说他没在,我就要您编的。
  于是老头还是给他编了,挺胖乎的一只小狗。小兔归了许槐,直立着胳膊腿张开,姿势奔放。
  许槐捏着草杆转圈玩,顺手把梅树枝子塞进老头手里。
  “给您插起来?”柏松霖远远看着问。
  老头说不用,我就放枕头边上。
  柏青山说他是睹物思人。
  老头不反驳,把枝子在手心里比划,说他家那口子以前就喜欢梅树。她去了他在院里种了一棵,怎么精心养也养不好,树不开花,枝子还没他的手指头粗。
  不过养到现在已经养成了念想,节里挂盏灯、缠个红布条,没事在底下坐一坐,树半死不活,正配他个孤家寡人。
  他说完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有点凝重,老头左右看看直接乐了:“别整这出。我现在死了是团聚,活着是享福,怎么都赚。”
  一场病下来,前面的几十年在眼前尽数浮过,老头如今的心态特别好,之前耿耿于怀的也想通了。他说他家那口子一尸两命后,他在镇里遇过个算命的,算命的说他子孙福厚,晚年能尽享荫蔽。
  “当时我听了差点给他摊子砸了,心里戳得慌,好长时间都没放下这句话。到了现在回头看,是我浅薄,真遇上事我的这些徒弟个顶个能当儿子用。这回我住院养病,还有之前得过我举手之劳的孩子来医院看我,你们说,这不是真叫他给算中了么?”
  柏青山笑,说那您出院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去。
  “我是得找他,”老头撇嘴,“我得问问他当初咋不把话说全,告诉我有一天得挨徒弟的管,被一帮臭孩子轮流念叨。”
  柏青山说这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咱都别听了。许槐在一旁没吭声,抿着笑模样给老头掖被子。
  老头耙了耙他的头发,很慈爱地说还是小槐最好。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薛老头的手机来了电话,接起来一听,是老头之前联系的棺材匠。老头听那边说了几句,回答说刻啊,还正常刻,梅枝打底,上面铺一圈连翘,出院以后我过去瞧去。
  等挂了电话,柏青山问他:“您都好好的,雕花纹早了点吧?”
  “不早。”老头搁下手机,“就得趁我好好的,雕好了我还能一眼。”
  “薛爷爷,到时候您带着我一起吧。”许槐凑过去说,“我想看看。”
  “许槐。”
  柏松霖“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叫的,很明显有不悦和警告的意味。许槐在凳子上默默挪远一点,小声说:“也带着霖哥。”
  柏松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在场的包括许槐在内全都一清二楚,但他会装傻,对付柏松霖他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规律。
  大不了……晚上让柏松霖揪着耳朵揍几下,反正屁股上肉多,打不坏。
  反正他就是要去看看人死了以后是被装在怎样的一个盒子里。
  柏松霖没说话,柏青山的眼睛在两人脸上荡了一圈,说去呗,我也一块去。
  给薛老头打棺的棺材匠就是他给介绍的,人在县郊,姓罗,从备料、量尺寸、组装到涂漆雕刻全套能来,手艺精湛,一辈子干这个,本县和邻近村里有土葬、刻碑需求的都会找他。
  薛老头招呼许槐过来,翻手机给他看了当年装他爱人的那口棺。照片太老,像素低,只能模糊看出棺材是个黑色的船形,四周雕了灿金的梅花枝。
  最庄重的被轻薄灵巧的一渡,平添冬开春近的暖意,好像她去的地方必然是个世外仙境。
  柏松霖听薛老头和柏青山给许槐讲当年的土葬流程,坐在窗边都觉得不透气,胸口憋闷。
  正巧手机响,他站起来去门外接。
  “松霖,”赵屹的大嗓门一下子扎进了耳朵里,“你是不在三院呢?”
  “咋了,”柏松霖把音量调低,“你在我身上安定位了?”
  “你是什么重要人物,还值当我费那劲。”赵屹损他。
  两个人扯了几句,柏松霖这才知道赵屹妈今天来三院取药,晃见他的车了。岐城说到底还是小,走两步就能碰着熟人,他也就没瞒,把薛老头手术的事说了。
  柏松霖身边的人赵屹都认识,听完在电话那头说他不够意思。
  “都来岐城了还不来找我俩?”
  “你俩是什么重要人物。”
  柏松霖原话奉还,说完把手机拿开一点,赵屹果然哇哩哇啦嚷了一堆。柏松霖等他嚷得差不多了把耳朵凑过去,听他问用我俩过去帮忙吗?
  这就是哥们,柏松霖知道赵屹今天打电话就为这一句。
  “不用。”他笑笑说,“老头这儿人手富余,身子恢复得也还成,我俩来就是陪他解个闷儿。”
  “你俩……”赵屹心想你跟谁俩呢,咬着字问柏松霖,“追上了?”
  不提这茬柏松霖都忘干净了。他摸了摸鼻子,不知不觉踱步到走廊尽头,最后只回了个语焉不详的鼻音。
  “改天我去找你和柯子吃饭。”
  这意思就是见了面再说。赵屹那头一听就炸了,一会说我哪天也有空,一会说择日不如撞日,跟柏松霖磨叽了好半天才撂电话。
  刚撂下一个,有新的打进来了,是许槐的,一接起来就抖着嗓子叫他:“霖哥!”
  第52章 哥哥多勇敢
  “别慌,”柏松霖皱着眉快步往回走,“老头怎么了?”
  他想当然地认为是薛老头的情况有了反复,却听电话那头说:“不是,我在停车场,霖哥你快来!”
  挂了电话,许槐用两根手指捏着手机塞进口袋,外套、裤腿上全是带了草叶的泥,掌心破皮沾土,稍微一攥就沙得疼。
  太狼狈了,比他更狼狈的是躺在草坪里的小黑狗。许槐曲着腿艰难地往下蹲,刚蹲下就听到柏松霖叫他。
  “怎么了?”柏松霖来得很快,跨过来就要把许槐往起提,“站起来我看看。”
  许槐赶紧拦他:“我没事,你先看小狗。”
  柏松霖看了许槐几秒,蹲到小狗旁边观察,手掌贴着它的身子轻轻地按,从屁股按到脑袋顶。
  “小狗被车撞了,我下来给薛爷爷取药正好看到。”许槐像盲人一样伸着手比划,不敢摸小狗,声音也有点打颤,“就从那儿撞得飞起来了,摔在这儿,平着摔的……”
  “嗯。”柏松霖没说什么,抓住许槐的手贴在小狗的鼻头前,“有气儿呢,感觉到了吗?”
  许槐点头,小狗凑近顶了顶他的指尖。
  柏松霖按了一遍心里大概有数,牵着许槐的另一只手放在小狗前腿附近,挡着他的手背,叫他只许进、不许退。
  “抱它起来。”
  柏松霖下达指令,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表情却是十拿九稳的。许槐依言把手放上去,毛皮下躯体的触感让他瞬间退缩。
  柏松霖见此直接把手按上去带着许槐动作,四只手一托就给小狗抱起来了。
  小狗像刚被娩出,能立住,但身子抖若筛糠,抖得许槐也跟着一起抖,都感觉不到掌心下的脉搏和心跳。
  柏松霖稳着许槐的手坚持,有很长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动。还是这个地方,生死交界、一墙之隔,没有阳光的时候风已经很冷,能把人的裸露在外的都给吹透。
  小狗颤悠悠地低头舔了一口,舌头溜过柏松霖的指缝舔上许槐的手背,继而学步似的跌跌撞撞,一头栽进许槐怀里。
  “没外伤,骨头也好使,”柏松霖把还在抖的小狗接手,“一会带回去让美妞看看。”
  小狗眼巴巴扒在柏松霖肩头冲许槐哼唧,许槐站起来蹭过去,伸长胳膊摸小狗脑袋,嘴里说“不怕”。
  大约是同类相亲,小狗得了许槐的安慰快把尾巴摇飞了,屁股在柏松霖手臂上一扭一扭。柏松霖把狗塞给许槐去开车门,脱了外套垫在副驾上。
  “他是怕你冷呢,”许槐把小狗放上去说,“不是嫌你脏。”
  “它又听不懂。”柏松霖心想你这真是此地无银,嘴里催道,“关门。”
  “它能听懂。”许槐看他一眼,合上门前又跟小狗说“我们很快回来”。
  柏松霖不跟许槐掰扯这些,走过去蹲下身,揪着许槐的裤边往上卷。
  许槐:!!
  许槐急忙后撤一脚,这会才突觉不该叫柏松霖过来。柏松霖没在意许槐的躲闪,谁知他跟一步许槐撤一步,手还被这狗崽子别着往下推,没一会他就耐心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