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么丑有啥可看的。”
  柏松霖皱着眉不肯松手,许槐拔不动。他转着眼珠想了会,索性转换策略,扭头去找柏松霖的耳朵。
  “霖哥,就让我看一眼,”许槐磨磨唧唧地小声哼哼,“求求你……”
  柏松霖“啧”了一声,说痒死了,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手还盖在那页上面,但许槐再去拔的时候便能拔起一条缝。
  再多使点劲,从手指一点点撬,许槐把柏松霖的手抱到了胸前。
  照片重见天日,上面的小婴儿襁褓都没裹好,该看的不该看的全能看见,胳膊腿微微曲着,眉毛粗,眼睛炯炯,很和气可爱的一团。
  照片底下印着一行字:「柏云山、祝春燕之子,百日照」。
  太好玩了。这么凶、这么高大的一个人也有这样的时候,感觉单手就能抱在怀里。许槐乐呵呵地用手指戳点,没戳在正经地方,柏松霖看见就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瞎戳什么。”
  柏松霖其实也有点想笑,语气因此没多硬。许槐略略观察了一下,凑近去啄他的耳垂。
  “你不是喜欢我碰吗?还让我……”
  “许槐,”柏松霖立马沉下脸,“大白天说这些,你色不色。”
  又没别人,说点实话还要分白天晚上啊。许槐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审时度势地及时止损,坐端正说:“接着看接着看。”
  柏松霖没说话,稍微动了动,低头在他后颈上来了一口。
  不怎么疼,许槐权当自己被狗咬了,眼睛继续顺着这张百日照往下看。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戴着虎头帽,握着长命锁,被一大家子人挨个当玩具合照,抱着兜着就会下地了,穿着开裆裤坐学步车。
  后面的照片几乎一张一个样,柏松霖在小院里疯长,上房上树、追鸡骑狗,笑起来神气活现,不笑时拽劲十足。
  许槐没忍住仰头看一眼柏松霖,再转回去接着翻页。相册里拽拽的小孩儿很快抽枝拔节,背起书包跟赵屹、陈景柯成了同学,红领巾不好好系,总是倒背在后背上。
  彼时也是半大孩子的柏青山和杨树会带着他们一起疯,一个披发穿皮夹克,一个寸头穿牛仔外套,一头一尾把仨瘦猴儿挤在中间,骑着摩托车满县招摇。
  柏松霖到这儿基本已经不爱拍照了,就算拍也不看镜头,眉头动不动皱起一点,很有点小酷哥的派头。
  不过这小酷哥一见爸妈就破了功,每次年节合照都背着手被爸妈拘在中间,心里高兴得不行,脸上却偏要强装矜持,嘴角一半扬一半垂,青涩倔强。
  许槐简直太喜欢这时候的柏松霖了,恨不得把他从照片里揪出来猛亲几口。柏松霖不知道许槐在想什么,就看他的脑袋瓜越来越低,直接上手托着他的脑门往高悠了一把。
  “以前我没太觉得,现在再看照片,我爸妈还真挺能惯我的,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啥也舍得给我买。你看这辆四驱赛车,我记得当时整个年级就我一个人有,我都不敢带到学校去,结果柏青山老趁我不在偷拿着玩儿,还给我这车头磕掉一块漆。”
  许槐抿着嘴笑了一下,眼睛看过去,照片里小柏松霖手中抓的那辆车还是崭新的。柏云山托着他的腰让他骑在肩头,一双粗大的手抓儿子抓得很紧。
  “还有这个,随身听,不知道你小时候见过没有。这是我爸妈有一年暑假托人买了给我捎回来的,还带了好几盘磁带,全是当时特别流行的歌。大屹和柯子来我这儿听,俩人手欠,没听两回就给磁带的磁条弄跑出来了,我当时都想和他俩打一架,后来是杨叔过来,教我们用笔把磁条转回去了。”
  许槐点了点头,照片里的随身听他以前在小伙伴家里见过,也是这样小小的四方一个,金属灰色。祝春燕看着随身听的说明书和小柏松霖一起研究用法,母子两个都生着厚密的睫毛。
  岁月静好,这样的照片还有一整页,再翻过去,是一张柏松霖和玩具狗的合照。
  “诶,这个黄狗我也有过!”许槐特别兴奋地指了一下,“我大伯给我买过一个,就是这样子的,毛又长又乱,纽扣眼睛,还吐着舌头,像只小狮子。”
  这大概是那个时代的特色。柏松霖“嗯”了一声,听着许槐的声音急转直下,变得低落。
  “我特别喜欢它,每天都抱着它睡觉,后来,后来就坏了,没有了……”
  照片到这儿是最后一张,许槐对着长毛狗默默看了一会,把相册合上了,胸腔里挤出一声叹,听不到声音。
  柏松霖用两腿颠了颠他,说:“起来。”
  许槐听话地站起身,原地没动,柏松霖拿起相册走进储藏间。
  过了大约几十秒,柏松霖叫他:“来。”
  许槐向他走过去。柏松霖背身先打了个喷嚏,神情挺不耐烦的,话音倒是透着股温度。
  “拿着,”柏松霖说,“洗洗玩吧。”
  那种语气,就像家长和自家小朋友讲话,亲熟到了极点,里面又带了点不客气。
  许槐看着柏松霖伸直胳膊从一个木盒子上把什么东西拎了起来,两根指头拎着一点点,好像就那样都嫌脏。
  但那是他才在照片里看过的玩具狗,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许槐又仔细看了看,立刻跑过去搂着它奔向卫生间。
  进去放水洗完,许槐让灰尘呛出一连串的喷嚏,最后泪汪汪地出来把小狗晾在客厅。
  屋里的地暖已经热起来了,柏松霖在地上铺了层塑料膜,示意许槐就放在这儿。
  许槐就地放下,还给玩具小狗的耳朵翻起来摆了个造型。鲁班和后福都溜进来看,洗衣液的味儿太香,它俩又凑上去闻。
  柏青山在这时从院里迈进屋内,头没回正,还朝院子里看,等瞥见地上湿的这个怔住好一会。
  他去看柏松霖,柏松霖没有看他。
  “……洗了?”柏青山没话找话,一时忘了自己是要进来干吗。
  许槐说是的:“霖哥让我拿着玩儿。”
  这个家的第四只小狗明显很开心,语调上扬,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一前一后地晃。柏青山“哦”了一声,柏松霖抬起眼看向他。
  这眼神什么意思柏青山明白,是要他别多嘴。
  于是他只说了一句废话:“那就玩儿吧。”
  又被当成小朋友哄的许小狗点点头,继续开心地跟两只真小狗看新出土的玩具小狗。
  柏青山也没挪窝,站在原地看他们,柏松霖问他道:“你进来干吗来了?”
  柏青山这才回神,左右转了个圈,去边柜里找出烤盘烤架。
  “你崔叔来跟杨树学做菜了,他儿子要过来住一阵,临时恶补。”柏青山说着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许槐,“走,杨树正要炸带鱼呢,上厨房吃去,‘金毛狮王’丢不了。”
  许槐捂着屁股站起来,很留恋地看了眼玩具狗,觉得这外号起的还挺贴切。
  三个人进院,香味已经散出来了,俩小狗撒开四蹄冲向厨房,用鼻子拱开棉帘率先钻了进去。
  崔平看见他们进来憨憨地笑了笑,手里居然还拿着个本子在记。
  街上几户的关系都好,虽然彼此很有分寸界限,但其实谁家的秘密也公开透明。许槐知道崔平和老婆在几年前离了婚,没什么深仇积怨,就是追求不同,老婆想去大城市往高处走,崔平就想守着下关县的小院儿和厂子,两人即使分开了还是朋友。
  崔平说下关县遭水灾的那年他厂子损失挺大,老婆二话不说就给他周转了一笔钱,解了燃眉之急。
  老婆仁义,崔平也敞亮,知道她开美甲店精力不够,那半年多天天跑岐城陪她选址、盯装修。开业当天他远远看了眼,放下张卡就回来了。
  所以两人的儿子没因为婚姻破裂留下什么阴影,他跟着妈生活,心里也和爸亲,一年中总要回来崔平这儿待俩仨月。
  暑假儿子才来住了一个月,崔平特意去县里买了天丝的夏凉被,床上用品整个洗晒一遍,怕空调吹得冷,还买了很静音的无叶风扇。
  薛老头当时逗他,说他太能惯孩子。他听了挺好脾气地说惯就惯点吧,也不犯罪。
  这回又来学手艺了。崔平自己平时吃饭很能对付,主打一个饿不着就行,但儿子来了必须得吃好吃舒服。
  他其实该会的家常菜都会,就是觉得自己手艺一般,想学几个硬菜给儿子露一手。
  杨树念完高中去大饭店当过小工学厨,有把子好手艺,人也耐心,现在做一步就停下来让崔平记一步,偶尔挑眉和柏青山对个眼神。
  柏青山不跟杨树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等鱼出锅他拨出一多半给崔平,剩下的端给许槐和柏松霖吃。
  这么一看,能看出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骄矜。
  从过去到今天,一本相册记载不完,有的变了,有的没变。
  变了的不要紧,没变的很扎实、很温暖。
  小院里的饭菜香飘了一晚上,许槐和柏松霖食饱躺下,又在床上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