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爸妈,我知道你们还惦记我,年年给我托梦,问我有啥愿望。以前我没啥愿望,今年倒有一个,我想求你们保佑他平安、高兴。要有余力,你们也捎带脚保佑我能改改脾气。”
  “行了,先说这么多吧,你俩好好的,我和许槐年后再来。”
  话说完,柏松霖点了点头,心里很轻松,也很满意。他膝行着后退几步,躬身磕了三个头。
  风还在吹,拂顶而过,像亲人的手无声抚慰,从未远离。
  两个人出墓场又去了趟观音洞,下山已近傍晚,远处是暖黄色的云,近处是袅袅炊烟,一山向背,平静温馨。
  小院里进进出出,街上邻居们送一点、拿一点,很快凑了一桌子菜。许槐闻着香味直咽口水,眼睛肿着,肚子瘪着,坐在小板凳上像个受罚的小朋友。
  忒可怜了,柏松霖只要路过就得投喂他几口,没等上桌许槐饱了一半。
  下了桌,他直接吃撑了,赖唧唧贴着柏松霖当小尾巴。柏松霖手上沾水也没理他,许槐绕了两圈,瞅准厨房没别人,杵了杵柏松霖的后背。
  “霖哥,你看你给我喂的,”许槐手一撩说,“肚子圆吧。”
  “许槐!”柏松霖甩甩手给他把衣服塞好,怎么听都觉得不像好话,“你是不憋着挨揍呢?”
  许槐嘿嘿地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赖唧到柏松霖收拾完站到他跟前,手臂一抬吊上他的脖子。
  柏松霖往窗外看了看,箍着腰给他提进了房间。
  十二月的最后几个小时,时钟规规矩矩走字,县城一隅的跨年夜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仍是早早就黑透、静透了。许槐窝在柏松霖身前平复呼吸,脚趾蜷着,小腿的筋不时抽跳一下。
  柏松霖把手搭在他小腹上,指尖轻轻地划。
  两人谁都没说话,身心是满的,头脑很空,像两颗树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感受彼此。
  窗帘没拉严实,外面开始有零散的烟花绽放,色彩映在玻璃上一闪一闪。
  响声轰轰隆隆,柏松霖伸手捂住许槐的耳朵,他手大,这么盖下来能包裹许槐的两边脸蛋。
  热乎乎的,是让他安心的温度。
  许槐拽着窗帘一角拉开一点,握住柏松霖的手,让他把胳膊伸下来环住自己。
  柏松霖的掌根顺势贴着许槐的手腕滑下去,包着他的手背,手指挨根插进指间。
  两人脸上光影若隐若现,目之所及,小院、长街、田地、大山,简练而朴实,好像就是整个世界。
  第73章 糊里又糊涂
  新年伊始,元旦假期柏松霖和许槐哪都没去。杨树回卖店了,柏青山扎在偏院的杂物间赶活儿,正院里就他们两个,午后晒晒太阳,其余时间在二楼复刻观音洞。
  用的是一大块紫檀木,柏松霖已经修过了形,平平整整,最适合做平面木雕。许槐把在观音洞里拍的照片和速绘图摆在前面,自觉往边上退了一步。
  “哪儿去?”柏松霖把他拽到正中间,“你雕菩萨。”
  “我雕啊?”
  许槐耸了耸鼻子,看一眼菩萨,再看一眼紫檀木,半天没去拿刀。
  倒不是上不了手,菩萨是现成的形象,没那么多花样,只不过这块木头难得,他不敢轻易下刀。紫檀木的木性好、出材率低,木艺一行里有“寸檀寸金”的说法。
  更别提眼前这块还是柏松霖之前在北城淘来的,品相上乘,他搬了几回家都包得好好的带着,非常珍惜。
  犹豫了一会,许槐去看柏松霖:“要不还是你来吧,我怕我雕坏了。”
  柏松霖瞧着他没说话,忽而抬手在他身后落了两下。
  “雕坏了自己趴木头上挨揍。什么毛病,还没雕就说雕坏的事。”
  好凶!
  许槐背过手快速蹭了蹭麻涨的部位,不磨蹭了,拿起铅笔比量着定位、打轮廓,改用刻刀开动。
  换下来的铅笔就架在耳朵上,随他的动作小幅度地晃动。
  柏松霖笑笑,抽走铅笔在许槐雕刻的左右定点,框出宽高。他没有画好形状再刻的习惯,框定范围直接下刀。
  这是幅向神而去的浮世众生图,每个形象同等重要,坏一笔很明显,整板都废。越是这样,越是得自信,握着刀心里不能有杂念,一条线条刻下来尽量少顿刀,从起到停一气呵成。
  一次只想下刀的这条线,走顺、走稳当,线多了画自然就成了。
  这幅画柏松霖想好让许槐主刀,凡是靠中间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形象他全留给许槐,自己填边角。雕了半面鱼虫,许槐叫了他一声。
  菩萨已立于木上,端然慈穆。柏松霖看了看把木板立起来,人退远看了会儿,在菩萨衣摆的褶皱间补了几笔。
  补完看不出补过,阴影感更立体自然。许槐自愧不如,又莫名有种放下心来的踏实,知道有人能给他托底殿后,再下刀就更自如了。
  两个人雕了一个白天,收工时许槐站在木板前比较他和柏松霖雕工的差距。为了让画浑然一体,柏松霖这次下刀偏圆,趋向许槐的刀法,两人雕的合在一起完全不突兀,差距都在微小的细节之中。
  许槐的眼珠子在画上移过来移过去。柏松霖摸了摸他后脑勺说:“雕得不错。”
  小狗眼一下就亮了。许槐翘起脑袋往柏松霖身前凑,脸上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过去趴好。”这时柏松霖却说,“自己数数我给你补了几笔。”
  许槐:?!
  许槐气呼呼被按趴木板上,一处一处指着数,委屈吧啦地的,不敢不从。柏松霖看他得意就高兴,一高兴就想欺负他,装得挺严肃假公济私,一手随意揉捏许槐的后颈,一手随报数声起落。
  给许槐欺负透了,再站起来他脸蛋通红,想发脾气,尾椎骨偏又很痒,痒得像有尾巴在生长。
  两人就这么在院里和二楼待了几天,许槐没长出尾巴,紫檀木上却长满了他们合雕的形象。为求逼真,柏松霖还在形象之间仿出了山石的凹凸感,立在架子上,俨然是抻直拉平的微缩版观音洞。
  共创视频紧随其后发出,视频里只有木板和握着刻刀的手。两只手离得挺远,一只刚毅、一只柔韧,各自为阵,看下来又有种微妙的、宛如合奏般的默契。
  一天后,柏松霖开车带许槐去了岐城,赵屹、陈景柯早就嚷嚷着叫他请客,拖了两个多月,从初冬拖进三九。
  再不来,这俩能直接杀到小院逮他。
  车停在院外,赵屹、陈景柯又是一听着刹车的动静就出来了。柏松霖抬抬下巴算作问好,径直去开后备箱,检查许槐的木艺造景有没有磕碰。
  看完这俩货他要陪许槐去科大交毕设作业,顺便在青平县玩上两天。
  “这啥啊?”陈景柯凑过来看。
  “别碰。”柏松霖都不让他靠前,“碰坏我给你手指头掰了。”
  许槐从副驾下来,人刚醒,迷迷瞪瞪裹在围巾帽子里,冲赵屹打招呼,像个很有礼貌的绒线球。
  赵屹看看他又看看柏松霖,扶着车门关上,叫陈景柯过来。
  “你还跟那儿干吗呢?赶紧闪远点,小心一会讹上你。”
  陈景柯听了回着头过去,对赵屹比划说:“不知道啥,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
  俩人拐着许槐进院,一路嘴都没停。赵屹爸妈今天没在,许槐又是铁板钉钉的自家人,他俩连装都懒得装,荤的素的想起什么说什么,吵闹程度堪比两窝鸭子孵出一茬最能叫的小鸭子,给柏松霖吵得头大。
  在小院他习惯了清净,没坐半小时就坐不住了,张罗出去吃饭,路上悄悄问许槐“吵不吵”。
  许槐抿着笑回说“还行”。俩人离得半人远近,没拉没揽,但一看就亲密,磁场黏糊和谐。
  走出二十来分钟,四人进了岐湖湿地里的旋转餐厅,在观光塔顶层,新开没多久,能俯瞰整个湿地风光。许槐坐在靠窗处往外看,春末粼粼泛波的水面已经结冰,十几座桥梁衔头续尾和堤坝相接,像条纵贯湿地的链条。
  这些桥他们都走过一遍,看景、拍照,恍然如昨。
  走了个神的功夫,菜上齐了,新中式风,摆得挺好看。赵屹和陈景柯没碰几筷子,嘴里全是话,让柏松霖交代他“怎么追的”。
  柏松霖聊不了这个,没说两句就不说了,再问宁可喝酒。许槐坐他旁边看他很淡定地一杯一杯往下灌,脸上没什么变化,两只眼睛里却又蕴起水波,不是深潭,溪流一样清浅明快。
  每当对视,柏松霖眼底还有小鱼吐泡泡,噗噜噜一串串地撞过来,湿乎乎的,燎得他心浮气短。
  许槐招架不住。等赵屹和陈景柯再追问,他便主动接过话茬往自己这儿引,回得又诚恳又实在,颇有几分小狗护主的架势。
  俩人问了几句就不问了,都有分寸,没闹太过火,主要是替哥们高兴。
  吃完饭,天上零零散散飘起盐粒子雪,冰面天空沆砀一片。四个人逛荡着消食、散酒气,路过树下随手撩一把树枝,能给后面的人落一脑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