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冯逍呈记起昨日一咬之仇。
  下马威虽迟但到。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我感觉到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冲到脑门上,顶得我眼冒金星。
  可我又看到他抬起脚。
  这个动作代替指令,使大狗听话地舔扫干净他黏腻脏污的鞋底。
  这时我才发觉,冯逍呈就好像学校里那些成绩倒数,违反纪律且屡教不改的学生。
  看起来威风自得,其实羊质虎皮。
  邱令宜向来不准我同这样没有家教的小孩来往。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好奇压过了怒气与惧意。
  “为什么要扔到地上?乱扔垃圾是不对的,而且地上都是细菌,它会生病的……”
  “你总这样喂它吗?”
  我抬起头,较真地追问起来。
  他的回答是沉默。
  良久,等到我肚子都开始抗议,我才耸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得出结论,“你不尊重它,也不尊重我……有点没礼貌。”
  自那刻起,不论好的坏的,冯逍呈再没同我说过一句话。
  我独自在这大门口立成一块标志性的望妈石。彼时我还固执地认为,邱令宜舍不得我。
  她没有理由不想念我。
  -
  几天过去,我逐渐习惯别人投向这栋房子奇怪隐晦的目光,饭点时也能顶着冯逍呈嘲讽的眼神乖乖被蒋姚喊进屋吃饭。
  我在夏夜晚风中入眠,醒来后又躺在那张床上。我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弄进去的。
  蒋姚默许我的任性,只是偶尔看我的表情有些古怪,“果然是亲生的,都是犟种。”
  她盯住我的脸时神情总是很温柔,但这很可怕,因为在大门外,我偶尔能听到她情绪失控时歇斯底里的声音——
  “人渣,没一个好东西”,“死变态、贱人、恶心”。
  里面没有第三个人,那些话不知是冲谁去的。
  待在这的几天,冯曜观不曾露面。我并不好奇他的去向,毕竟在我和邱令宜的家中他也鲜少出现。
  只是根据蒋姚的反应猜想,或许冯曜观还有另外第三、第四、第五个家庭也说不定。
  至此我骤然意识到,自己是怨怪他的。
  一周后。
  下午,我依旧守在门口,没多久,蒋姚就开车带冯逍呈出门了。
  附近几个小孩也按照往常的规律结束了午休,带着脸上的凉席印子在我不远处聚起来。只是,视线时不时扫向我。
  不一会,他们说话的声音便加重,似乎是起了争执。
  “人是冯逍呈杀的!”
  “不对,我妈妈说了……他妈给人戴绿帽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了。人是他爸杀的。”
  第2章 喂鸭子
  曾经,冯逍呈是这一带的孩子王。
  冯家有钱,他无人管束且散财童子似的大方,附近每个小朋友都爱跟在他身后蹭吃蹭喝。
  同时在他带领下招猫逗狗,搅得整条巷子里鸡飞狗跳。
  后来,冯曜观伤人后当众被警车带走,无法遮掩,俨然传遍了邻里街坊。
  因此,这些小孩不但知道我是冯曜观出轨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还知道前段时间冯曜观伤人,跟蒋姚偷情脱不了干系。
  正是因为邱令宜带着我出现在冯家,原本唾弃蒋姚红杏出墙的阿姨们,部分才转了口风。
  她们一致认为,我这个私生子瞧着比冯逍呈小不了几岁,又养的洋娃娃似的精细漂亮。冯曜观这些年肯定被邱令宜哄去不少钱。
  难怪蒋姚和冯曜观的好兄弟滚到一张床上。
  整个下午,几个小孩围着我叽叽喳喳。
  而我被邱令宜丢下这件事也有了前因后果。
  冯曜观没有第三、第四、第五个家庭,他只是不得自由,被关起来了。
  他会判刑,会坐牢吗?
  我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虽没有哭出来,可表情大抵十分难看。说到最后那男孩连声音都变轻,小心翼翼凑过来在我手心里塞了一颗八宝糖。
  我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似是不满我的态度,他骤然提高了音量,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天冯曜观被警察带走时的场景。
  他说,冯逍呈追了出来,举着满是血迹的手掌追在警车后面跑。
  “冯逍呈他还哭了呢!边哭边喊。”
  男孩笑起来,怪声怪气地模仿,“霍叔叔是我捅的,不是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还你。”
  我抬手就将手里的糖砸在他的脸上,冷冷地直视他。
  他应该听他妈妈的话,离我远点。
  -
  这一天,漫长无比。
  当晚,蒋姚和冯逍呈夜深了才回家。
  我饿着肚子等,再加上惹怒那几个小孩同他们打了一架,带着伤就更加难熬了。
  等到蒋姚的车子在门口停下时,我竟然感受到几分倦鸟归巢的心安。
  可出门的不是我,归家的也不是我啊。
  蒋姚没有下车,冯逍呈从后座下来,在他打开一边大铁门时,我十分自觉地同他一起动作,将另一半铁门推开。
  车亮着远光灯开进院子,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跟进去。
  但几分钟后,冯逍呈却又折返,拽着我的领子往院里走,还恶声恶气地警告我。
  “那小三就是不要你了,懂吗?”
  目光触及我脸上的淤青,他略一停顿,又仿佛没看见似的扭头,“不想上外面讨饭吃,你他妈就老实点呆在家里。”
  说话时他表情凶狠,但我没有回嘴。
  或许是我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也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冯曜观出事后邱令宜将我视为包袱。
  她还年轻貌美,抛弃我只是或早或晚的选择。
  原来她是舍得的。
  而我,并不想亲自主演一部现代版《三毛流浪记》。那很可怜呀。
  我乖乖跟上冯逍呈的脚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肯定道:“你们今天去看我爸爸了。”
  “他真的要坐牢吗?”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脚步稍缓。
  -
  转眼间,又过去一周,这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冯曜观因故意伤害他人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据说那个男人变成植物人,昏迷不醒,冯家要赔偿一笔补偿金。
  蒋姚也以抚养我和冯逍呈长大作为条件,顺利同冯曜观办理离婚,并且分割到除不动产以外所有财产,当然也包括冯曜观规模不小的工厂。
  就此,我的去留问题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这段时间,蒋姚情绪起伏不定,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内酗酒,就是干脆彻夜不归。
  经常留我和冯逍呈在家大眼瞪小眼。
  他不爱搭理我,而我的身份到底尴尬,免不了要拿热脸贴贴他的冷屁股。
  谁让我是他爸爸犯下的错误。
  可讨厌归讨厌,他没有刻意欺负我,日常三餐也没落下我一顿。
  今天的早饭依旧是冯逍呈跑到外面买的。餐厅里,饭桌上只有我和他。
  蒋姚前天出门,还未归家。
  我还是没习惯一大早吃的如此干巴,也因为那天咬了冯逍呈一大口,导致我一颗乳牙提前松动。
  因此,我把饼在嘴里含着,不嚼,不咽。
  从前,邱令宜最受不了我这个毛病。她认为我是故意不好好吃饭,在作。
  现在冯逍呈更不会惯我。
  原本安静吃饭的冯逍呈倏然抬起头,撕咬大饼油条的动作变得很快,一口一口嚼得也用力。
  那瞬间我都替他嘴里的食物感觉到疼痛,如果食物也能流泪,大概他吃饭时永远都不需要喝汤了吧。
  “你好好吃饭,赶快咽下去,看的人恶心。”他不知什么时候把目光转向我,大人似的斥道。
  我不等他话落便开始吞咽,甚至学着他的样子,咬一大口大饼油条,再翻着小白眼往下咽。
  这他总该满意了吧?
  满不满意的我却没来得及确认,因为蒋姚忽地笑出声,吓了我一跳。
  “冯逍呈,没买豆浆吗?小孩嗓子细,你可别噎死他了。”
  她不知是何时来的,倚靠在餐厅门框上,指节随意地在门框上敲打,见我直勾勾盯着她,便挑起眉梢,“阿姨好看吗?”
  方才我被她吓得呛住,一时有些呆滞,但捧住冯逍呈递过来的豆浆喝了一口后,还是诚实地点头。
  “阿姨好看!”
  蒋姚今日一改前些天的颓丧,妆容精致衣着讲究。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清甜又鲜活,不同于往日熏天的酒气。
  “你妈妈漂亮,还是我漂亮?”
  意识到她像其他无聊的大人一样逗弄我时,我便垂了眼,嘟嘴吹了会儿豆浆,才回答,“都漂亮。”
  然后就闷头喝豆浆,再不抬头了,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游离在我和冯逍呈之间。
  我没有抬头确认,因为想起了邱令宜。这是一件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