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那你也要倒霉……”
  冯逍呈却不再搭理我,反而执着地再次把拖鞋往我跟前踢过来一点,要我穿上。
  而后,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加诡异,“你家在哪儿?明天送你回去。”
  冯逍呈的话提醒了我,现在他才是无处可去的人。
  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该他说软话来求我才是,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这样若无其事。
  我不满意他的态度,于是干脆闭口不答,眨了眨眼,盯住他瞧。
  果然他没有半点耐心,当即便沉下脸,也不装了。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你们是我爸花钱养着的,吃的、用的、住的全部都是我爸给的。”顿了顿,“那就是我的。”
  -
  怎么不说我也是他的儿子?
  简直是强盗逻辑。
  偏偏又无法辩驳,只因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我太生气了。
  以至于临睡前依旧难以平复,却只能直挺挺躺着,任眼泪打湿枕套。
  因此,我更加郁闷,连觉也睡不安稳。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抬起又放下,随后脚底一阵冰凉潮湿,随即白天踩破的地方便刺痛起来。
  疼得我直缩脚。
  可冯逍呈居然追到我的梦里来,我听见他凶我,“不许动。”
  再胡乱蹬了一脚,脚腕便被扣住,再抬不动了。
  都怪冯逍呈。
  讨厌他。
  翌日,天才蒙蒙亮,冯逍呈就把我叫起来。
  脑袋还昏沉沉的,下意识却惦记住脚底的伤。这是头一次受伤也没有人管,我只有自己关心自己。
  冯逍呈却不许我浪费他的时间,“再磨唧,你就自己回。”
  他已经知道我家的详细地址,当然可以随时抛弃我这个累赘。
  可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哼了一声,我伤也不看了,连忙爬下床抓紧时间洗漱。反正多看两眼也不会好的快些。
  昨天下午,冯逍呈趁没人偷溜出去买到两张a市的汽车票。是今天最早那一班车。
  临走时,刚走出院门我就想起昨晚压在枕头底下的乳牙没带走,可冯逍呈直接把铁门关上,话都不听我说完。
  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钱,也联系不上邱令宜。今早我再打过去时对面已经关机了。
  我不敢深想这个行为背后的含义。
  只忧心眼下冯逍呈会将我丢下,不管不顾。
  毕竟他那么讨厌我。
  -
  到车站时间还富余,附近的早餐店已经开了。
  冯逍呈手上有钱,倒没有饿着我。只是他完全不考虑我的喜好,只买了带香菇的青菜包子,我忍着呕吐的感觉塞下去。
  胃里不舒服,又想起我没带走的牙,就更伤心了。
  悲伤吹气球似的使胆子膨胀起来。
  去年我的乳牙便开始换了,大人都说换下的牙要好好处置,不然新牙该不齐整了。
  我忍不住向冯逍呈抱怨,“冯逍呈,你回家以后记得把我枕头底下的牙扔到屋顶上,否则牙该长不齐了!”
  闻言冯逍呈垂眸看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
  见此,我更来劲了。
  同时眼里蓄起两泡热泪,烫的我头晕眼花,又忘记当下的处境,仰起头,对站着的冯逍呈抱怨,“你太讨厌了…不让我回去拿…还故意给我吃香菇,我明明就说过,我闻见它就恶心……”
  话未说完,胃里一阵翻滚,我就吐了出来。幸好冯逍呈闪得快,不然他该在这里发疯了。
  尽力抿住唇,憋好眼泪,我的视线盯住脚尖,无措地用手指抠衣角。
  冯逍呈却没有骂我,默默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拿出一瓶矿泉水给我漱口,就再不理我了。
  直至车到站,冯逍呈才拉住我的手腕去检票。
  上车后,闻到车子里的味道,我胃里便更难受。顿时有些庆幸在上车前吐了个干净。
  车辆驶出停车场后在路边停靠了一会。
  冯逍呈就坐在我旁边,而我并不想看到他,只好偏头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时,路边有个男人恰好也抬起头,他长得凶且极其高大,与我目光相对,倏然亮出八颗牙齿来。
  这场景滑稽中透出古怪。
  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直到确认是在对我笑,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摇了摇,礼貌性地跟他打招呼。
  “你在干嘛?”冯逍呈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
  闻言我忙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好,不敢再乱动。怕冯逍呈记起刚才的账跟我一起算。
  但车子启动后,我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张望。
  此时,那男人身后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对上我的视线,男人愣了下,忽地又冲我咧开嘴。吓得我连忙捂住嘴,直至目送他转身上车后也不敢动弹。他刚才的表情好吓人。
  像邪恶的大鲨鱼。
  一路上昏昏沉沉,我的脑袋抵着玻璃窗,期间频频撞到额角,也没给撞清醒。
  眼皮实在太沉了,像挂了铅球。
  我掀不动。
  就在我以为要在这辆车上练成铁头功时,脑袋被人拨到另一个方向。我顺势歪歪蹭蹭,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窝好。
  “邱寄,下车。”冯逍呈伸手推我。
  我想说话,努力起身,但他好像还是不满意,语气不耐烦地催促起第二遍。
  但我没能听清,也无法开口,伸手抓住一片衣角。
  只当是抓住了他。
  ……
  我被宽阔的肩背托住,这不是冯逍呈能有的体格。
  是个成年男人。qun我挣了下,没忍住又掉出几颗眼泪。
  冯逍呈、好像把我卖了。
  ……
  再次醒来,是躺在一张床上,我悄悄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始终不敢睁眼确认
  忽然,我的额头被人戳点了一下,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阴恻恻的,却犹如仙乐。
  “醒了还装死。”
  -
  挤在我心窝里的两只小兔子终于停止了扑腾。
  一只跳出去,跑了。
  另一只,它依偎住心脏,绒毛蹭的人又酸又暖,还有点痒。
  冯逍呈一直在,哪怕我病恹恹时无知无觉。
  因此,我原谅他没有家教,擅自摸走我身上的钥匙,未经允许便闯入我家,还肆无忌惮地翻找。
  冯逍呈满嘴的幸灾乐祸,他说,邱令宜是彻底抛弃我了。
  满屋子也找不出她生活过的痕迹,只有我的东西依旧摆在原处。
  那天,到达a市时我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好心的司机替他将我抱下车。
  我不知道冯逍呈那时想了些什么,居然没有将我独自撇下。但我有病,他不治,偏偏带着生病的我呆坐在台阶上,动机实在算不上单纯。
  很难不怀疑他在嫉妒我次次考第一的聪明脑瓜。
  因为我从邻居小孩嘴里已经了解到他门门成绩高挂红灯笼的事实。
  他不知道小孩高烧不退很容易烧成傻子吗?
  后来是热心路人出面将我们送至医院。据冯逍呈说,那男人不但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甚至在我退烧后主动送我们回家。实在是乐于助人。
  我听罢在心里猛翻白眼,忍不住问冯逍呈,“你就不怕他是个人。贩。子?”
  “那正好。”冯逍呈冷笑。
  堵在心口这破兔子实在野蛮难驯,偶尔后腿蹬起来,就给我一个窝心脚,令人酸疼不已。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们就在这里暂时住下。
  他待我依旧不冷不热,虽然买饭时从未拉下我,也勉强记住我诸多忌口。但我能感觉到近来他越发嫌弃我。
  大概是看我哪哪都不太顺眼。
  而那场病又花费冯逍呈不少钱。可我这些年存下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全部被他拿走……
  这样想着,我免不了担忧起来。吸了吸鼻子,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拉住冯逍呈的衣角,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说:“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爸爸的都是你的……”
  他转眸斜睨我一眼。
  我没有计较他眼中的轻视,“但是……我就是爸爸的儿子。”停顿片刻,才硬着头皮继续,“所以、也是你的吗?”
  话毕,冯逍呈便气歪了嘴,即使他没立刻怒骂出声,我也不敢侥幸。
  就在以为这场架难以避免时,他却微微笑起来,伸手猛戳几下我的肩膀,做恍然大悟状,“果然跟你那个妈一样不要脸,难怪知道她跑了,你也不哭。这是赖上我了?”
  “行啊,你先喊我一声爸爸。”
  听起来万事好商量,眼神却很冷。冯逍呈的目光太可怕了。
  本来我也没想给他当儿子,只想他明白冯曜观留下的,也包括我,他不可以扔掉。
  上下两片唇瓣被慢半拍的恐惧缝合,我徒劳地抿了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