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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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时我告完状后,邱冠以的表情很难看,我原以为他会做点什么。
  可这几日,彩票店里还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
  寸头男人依旧每天来店里打彩票。
  只是每次出现,他的脸上都会多出几道颜色,废话也越来越少。后来基本上只会沉着脸让我机选五注,付了钱接过彩票便走人,决不多留。
  而我,看多了珍桂的操作,现在完全可以独立给人出票。至少在那个讨厌的寸头男人来时,珍桂不会阻拦我替她干活。
  至于冯逍呈……我许久没有见他了。
  其实我悄悄跑到桥洞底下去寻过,可是他不在,小袜子也不在。除去冯逍呈睡觉的纸壳箱,只有流浪汉那堆破铜烂铁摆在哪里。
  也只有它们是不会变的。
  下午,珍桂又喊我出去玩,她说我该跟同龄的小孩多接触交朋友,正好今天周末,附近的小学生都放假了。
  我不想,但我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她。
  于是我背上自己的小水壶,出去游荡。
  我并不想干站在一旁听那群小孩讨论家庭作业,抱怨学校老师。因此我没有往小孩聚集的地方去,路上遇见的也都是散步遛狗的大爷大妈。
  他们身边的狗狗大多都很乖,紧紧跟着主人。
  乖狗狗。所以它们都有一个家。
  而我没有。
  越走心情越低落,不知不觉中我远离人群,来到桥洞附近,怀里还搂了一堆塑料瓶。
  我弯腰将几个塑料瓶放到角落,才起身,便听到有人说着话靠近这里。
  一直不停说话的是曾经带人堵住我,要我跳水,还同冯逍呈在大街上打过架的光头小孩。
  我看着冯逍呈一步一步走近,冷飕飕地问我,“你怎么来了?不是嫌脏吗?”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视线扫过那几个空瓶,唇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我说怎么好久都没看见你弟弟,原来你把他藏在这里呀?”光头小孩在他身后,目光撞到我,尴尬地笑了下,又扭向冯逍呈,“今天如果带上他一起,肯定会有更多人给我们钱的……”
  冯逍呈打断他,“你可以走了。”
  什么钱?
  他们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
  小光头愣了下,没有多问,“那我就先走,待会儿记得早点来我们院儿里吃饭。既然你不要钱,饭我们肯定管够。”
  又瞥了我一眼,“也可以带一个家属,就当是为了上次公园的事道歉。”
  他不提还好,说起那件事,我便没有好脸色可以给他。
  如果他们不堵我,冯逍呈就不会落水,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手不自觉捏住水壶上的背带,攥进手心里,揉了又揉。甚至连那小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觉。
  桥洞里只剩下我和冯逍呈。
  他看我,又打量压下来的天色,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要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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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逍呈什么也不愿意说,但有人愿意同我讲。
  翌日,我没摁住好奇心,找到了光头小孩,将事情原原本本给弄清楚了。
  小光头今年十岁,和另外几个堵我的小孩一样,都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说是福利院,其实不过是一个没儿没女的阿婆,拿自己的退休金和积蓄支撑起来的小院。再加上周围居民偶尔的爱心捐赠,勉强也能支撑几个小孩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生活费以及学杂费。
  直至一个月前,六十五岁的阿婆生病了,浸润性乳腺癌三级。
  “如果没有我们,阿婆根本就不会没钱治病……”小光头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脸颊鼻头眼睛都红彤彤的。
  他太伤心,似乎连锃亮的头皮也要染上伤心的颜色。
  哽咽了会,继续道:“我们不是故意要欺负你……只是想给冯逍呈点颜色看看……不然、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他太霸道了,一来就警告我们不准跟他抢,我们……”
  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得小小声,“我们气不过就一起偷袭他,后来就是他偷偷跟踪我们去了市中心……隔天,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们干的坏事了,黄主任还上门给阿婆告状了……我们以为是他干的,就一直盯着他等机会……”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我大概都明白了,也知道他没有骗人。因为这些同我看到的、听到的信息都能对应上。
  可我还是明知故问,“什么坏事啊?”
  他原本已经恢复的脸瞬间又涨红,支支吾吾,“就……就是偷人钱包。不过早就不这么干了,现在我们都是拿着阿婆的病例复印件和福利院的照片去街上“募捐”的。”
  片刻后他又补充,“这多亏了你哥哥出的主意。”
  闻言,我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尤其在小光头进行自我检讨,认为自己一直误会、冤枉了冯逍呈时。
  我不禁想到冯逍呈将小光头按在地上时说的话。
  他说,如果是他只会报警。
  还想到在小旅馆生活时,冯逍呈曾吓唬我:如果不听话,等到钱花完就让我跟着街边的乞讨者一起去讨饭。
  他说,我若装装可怜温饱应该不成问题……
  小光头擦干了眼泪才继续说,他们中有个小孩在被阿婆收养之前,就是专门混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偷东西的。
  偷不够数还要挨打,后来他偷跑到市郊,被阿婆捡走了。
  “阿婆就是很喜欢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了,她肯定要把你领回我们小院的!”他说这话时语气自豪又欣喜。
  可是再加上我,他们贫穷又拮据的生活只会雪上加霜。我会分走他们的文具、衣服、食物……以及关爱。
  离开前,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一起吗?”此时,他又变成那个蛮横要我跳水的小孩,面露遗憾,语气却强硬起来,过一会又劝我,“我们可以分给你一点点钱,也不要吗?”
  才不要去丢人现眼。
  我顿了下,只能摇头,推到冯逍呈身上,“听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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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清楚一些与我无关的闲事,我的生活自然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该吃吃,该睡睡。
  这些天,珍桂对我越来越好,偶尔还会在我面前提及上学的事,流露出一种模糊的想法……
  我不欣喜,反而无所适从。因为我隐约弄懂她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我心甘情愿留下,主动要求些什么。
  我没有很明显地去抗拒,只是腼腆又无措地躲进沉默里。
  直到这天中午吃完饭,我要喝水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背带水壶时,珍桂拿出一个精致又酷炫的儿童水壶递到我眼前。
  “喜欢吗?”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却不能如同她设想中一样欣然接受。
  我摇头。
  她脸上迅速褪去一点笑意,可还是温柔地引导我,“打开看看呢?”
  我固执地拧在原地,捏着拳头,不肯伸手去接。
  “阿姨,我的水壶呢?”我问她。
  不等她回答我就带着哭腔小声道:“那是妈妈买的……”
  珍桂愣了下,下意识扭头去看他身侧的邱冠以。他弯唇笑了下,并不作声。
  静了片刻,珍桂才顺着我的话问下去,“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抿紧了唇,低头盯着脚尖看,直到邱冠以出声让我抬头才回答她,“妈妈走了,我的爸爸就是冯逍呈的爸爸……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我将实话都倾倒出来。
  珍桂没有反应,反而是邱冠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别杵这儿添堵。”
  转头便逗弄依旧一脸严肃失落的珍桂去了,看也不看我,挥手赶人。
  房门关上后,我听到他说:“作够了?早就告诉你这小孩留不住,等你当儿子养大了,亲爹亲妈也该找过来给你发锦旗了。”
  “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声明,我不喜欢小孩。你再折腾我真回龙春园给那个要包养我的二奶当司机接送她的小孩去了啊……”
  珍桂大概被他气笑,我隐约听到了几声。
  我终于知道彼时他为什么出现在楼道里抽烟,又为什么出现在我曾经的学校门口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像是有些事情还未厘清。
  大概是他提起我的语气,仿佛……很了解我的身世一般。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赶走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声音,“人呢?打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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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是那个寸头男人,正被玻璃门锁在门外。等我从里面打开门,看清他一脸越发严重的乌青伤痕,他也进来了,“机选五注,追加十倍。”
  他似乎很喜欢彩票,天天来,脸上挂彩也没耽误过。
  我搬来小板凳踩住,给他出票,又收好钱找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