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时的向微明撇撇嘴,真的放下筷子跑回房间,一晚上都没出来过。他性格骄纵,越是不允许的事情越是想去做,想过不少办法。
  不过他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去找向陆英和曾语撒娇装可怜,但也只有向德清不在的时候,哥哥和妈妈才会纵容他。
  每次换位置,向微明都觉得饭菜格外香。
  黄阿姨的拿手菜就那几样,这么多年很少有变动,餐厅的装饰也一成不变,连长桌末尾的蝴蝶兰都不换颜色。
  向微明不曾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一天会发生改变。
  向德清见他愣着出神,开口道:“专心吃饭,别一会儿吃岔气。”
  “噢。”向微明低下头,握着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
  许是他难得如此听话,向德清有所松动:“既然你哥搬走了,以后吃饭你坐过来吧。”
  还不等向微明发表意见,曾语先激动起来:“不行。”
  父子两人齐齐看过去,向德清是皱眉责怪,向微明则是困惑,困惑中还带着点期待。
  曾语微不可察地吞咽了一下,在丈夫和儿子的注视中低下头,小声说:“我有两个儿子。”
  向微明的期待更甚,以至于没注意到向德清的责怪也更甚,他盯着曾语的眼神,像是埋怨妻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表露了不该有的情绪。
  “以后坐过来。”向德清继续刚才的话。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向微明站起身,没说换也没说不换,头也不回地上楼。
  十八岁真的是成长的界限吗?
  向微明数着台阶上楼,脚步不再轻快,他不清楚别人是否如此,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在十八岁的第一天发生改变的。
  他用一天的时间消化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接受了哥哥的离去,然后在母亲的眼泪面前,将自己翻涌的心绪都藏起来。不再崩溃,不再质问,变成一堵不透风的墙。
  这就是长大吗?
  关掉灯的晚上,向微明还是觉得太亮,于是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静谧的卧室床上,隆起来的小包一耸一耸。
  第二天,向微明没有下楼吃早饭,曾语来敲门:“小晞,起来吃饭。”
  他哑着嗓子在门里回:“昨晚熬夜打游戏了,补会儿觉,你们吃吧。”
  曾语没再敲门,向微明听到她在走廊上和黄阿姨说:“到底是孩子,哭闹完就没事了。”
  不知为何,他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悲伤和落寞。
  他想,妈妈大概也舍不得哥哥离开,这么看来,那个叫况陆英的真不是东西。
  思及此处,自认为已经长大的向微明,生出要替母亲出气的想法。等到爸妈吃过饭出门后,他也起床洗漱,换了身衣服,背着黄阿姨偷偷溜出去了。
  今天是工作日,向微明知道况陆英肯定在上班。向德清对儿子们要求严格,所以况陆英毕业之后,先进了分公司任职,只有做出成绩才能晋升。
  不是上班高峰,向微明一路畅通无阻,他以前经常来公司找哥哥,所以前台和办公室秘书都对他脸熟,放任他进去。
  他的到来让况陆英愣了一下,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办公椅上,透过巨大落地窗打进来的光线,被玻璃分割后,整齐地分布在他们之间,像一道道明亮的深渊。
  “微明?”况陆英似乎打算站起来,放在桌面下的腿已经蓄起力,可最终还是没什么动作。
  向微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个字——“微明”。
  哥哥从来只叫他的小名。
  落地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向微明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他的成长在这个男人面前又发生倒退,努力压制下去的脾气翻涌出来,言语刺耳:“我该叫你什么,况总吗?”
  况陆英还是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对于向微明来说,完完全全变成一个陌生人。
  他说:“微明,你还可以叫我哥哥。”
  “你别自作多情了!”向微明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办公桌前面,自上而下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因为生气发红发涨:“你不是我哥,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光是嘴上说说还不够,他拿起手能够到的东西,桌面上的名牌、水杯、签字笔……扔了一地。
  动静太大,秘书着急忙慌推门进来:“况总……”
  况陆英摆摆手:“没事,你先去忙,不用进来。”
  他看着一地狼籍,终于站起身,绕过长桌走到向微明身前,握住他拿着相框迟迟扔不出去的手:“微明,别闹了。”
  随后,他把那张全家福抽走,安稳地放回桌面。
  低沉的嗓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落下,带着向微明永远学不会抵抗的温柔力道。
  十八年来,这个声音替他扛过父母的责骂,哄他吃过药,甚至在噩梦惊醒后响起,会对他说:“哥哥在,别怕。”
  向微明的呼吸变得困难。
  那些在父母面前强撑起来的大人模样,在况陆英一句“别闹”中,轰然崩塌。
  “哥,你为什么不是我哥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况陆英,想要找寻成长过程中最有安全感的怀抱。
  他们的默契于经年累月的相处中产生,况陆英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身形顿了顿,最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向微明的眼泪挂在眼睫上,抽泣停住了,他不敢相信,况陆英后退了。
  过去几个小时里反复折磨他的想法,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问出口:“哥,你是不是有其他弟弟妹妹了?他们是不是比我听话,比我懂事,比我更让你省心,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第5章 你是最自私的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连挂在墙上的生态鱼缸里水泡咕噜咕噜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间被无限拉长,好似凝固。
  耐心是向微明在这两天的混乱中快速习得的东西,他望向况陆英,等待想要的答案。
  况陆英年长五岁,五官更加成熟,身材更加高大。他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已经有了向德清七八分的威严。即便在分公司任职,也从没人敢糊弄他。
  但他们是一个模子教出来的,向微明不怕他。
  过了半晌,况陆英才说:“没有。”
  “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向微明是理科生,数学拿满分是家常便饭,而且他不偏科,在班里语文成绩总能排在前五名内,作文是要被传阅的,阅读理解是没有难度的。
  他不会让自己掉进任何语言陷阱,他要况陆英明确告诉他,究竟是没有别的弟弟妹妹,还是没有不想要他。
  然而,况陆英还是那句:“没有。”
  他甚至赶在向微明继续发问前抢过话头:“我一会儿要出去见客户,有事改天聊,让李秘书先送你回家。”说着,他就要拨打内线。
  手刚触碰到电话,向微明就反应过来,冲过去摁住。他换了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况陆英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迎着他泛红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说:“一年前。”
  这回他没有惜字如金,而是交代了更多:“我和爸妈商量了一下,马上就要高考,担心影响到你的学习状态,决定等你过完十八岁生日再说。”
  向微明感觉很荒谬:“你们真自私。”
  “是为你好。”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瞒我一辈子?现在就不说为我好了?”
  “微明……”
  “别叫我!”向微明打断他,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扑簌地掉下来:“哥哥,你是最自私的,你说走就走,到底拿我当什么?这么多年,我难道就是你的累赘吗?只要有了离开的机会,立刻马上迫不及待地甩开我?”
  况陆英再度沉默下来,不知是被说中,还是另有心事。
  他没有骗人,的确是要出去见客户,秘书在外面敲门:“况总,该出发了。”
  于是这个尖锐的问题不了了之,况陆英留下句“我安排人送你回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微明被无力裹挟,浑身的力气都使出去了,却好像打在棉花上,连点反弹的劲儿都没有。
  他不知道况陆英一年前得知真相后有没有难过,有没有歇斯底里质问过爸妈,有没有和他一样,对自己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戒断反应。
  办公桌上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扔到地上了,唯有那张放着全家福相框完好无损。
  向微明看了一眼,把相片从里面拆出来。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况陆英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只能采取低级又卑劣的手段——全家福被撕碎,尤其是况陆英的部分,化作细小的碎片落在地面。
  回家后,向微明换了副面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接受现实。
  爸妈和况陆英都坦然自若,他不能变成唯一的小丑。
  傍晚,黄阿姨买回来一堆新鲜的时令水果,五颜六色看得人心情都会变好,就是太多了,这种天气吃不完很快就会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