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稚才开玩笑地问:“像宫殿一样吗?”
  卢俊逸笑着摇头:“那也太俗了,程隽女士是个文雅人。她和她的女儿——也就是计言铮的母亲,曾在云履办过画展,里面不仅有施家私藏的艺术品,还有她们自己的作品。”
  “她们自己画的?这么厉害?”谢稚才惊讶道。
  卢俊逸点头:“是啊,你看院子里挂的那几幅画,都署了她们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咦,今天还没看到程女士。”
  两人正寻找着,没看到传说中云履的主人,却听到一阵喧哗声从计言铮和他的朋友们那里传来。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中,与周围人老钱风格的素色穿搭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波点衬衫,衣摆束进牛仔裤里,手臂夸张地比划着,身体不停地晃动,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游艇”,“来了好几个妹”,“他们开始还不服我”之类的话。
  周围有七八个人,男女皆有,看起来都十分得体,却全都被这个浮夸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计言铮也在其中,听着那男人口无遮拦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谢稚才忍不住皱起眉头,尽管这不是他外婆的家,但他却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个男人从云履扔出去,仿佛他的存在玷污了这片清净之地。
  “那是霍然。”卢俊逸说道。
  谢稚才难掩嫌弃:“这人……?”
  卢俊逸笑了,像是在笑谢稚才对这种阶层的缺乏了解:“我都说了,这些有钱人和什么人交往都是各取所需的。有钱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处理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霍然就是这种‘白手套’,帮他们订这订那,甚至用他的名头来压制别人。他虽然不属于这个圈层,却能提供情绪价值。”
  谢稚才轻轻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这一切。他转过身,面朝大海,只想赶紧吃饱喝足,还是早些回家歇息为妙。这一天太漫长了,而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卢俊逸察觉他脸色不太好,想开口安慰几句,手才抬起半寸,一只威士忌杯便突兀地横在两人之间。
  冰球撞击玻璃的脆响声中,计言铮的声音带着秋天的寒意,低沉又藏着一丝讥诮:“好啊,你们来我家相亲了?”
  他面色平静,唇角却紧紧抿着,情绪像拉得太紧的弓,从那一点点微妙的绷紧中溢了出来。
  谢稚才扭头看见他,心里暗道这人真是嘴毒,刚想开口还击:“谁说我们在——”
  话音未落,卢俊逸就及时打断:“计先生,你误会了,我和稚才只是刚好碰上,聊聊天而已。”
  计言铮的眼神狐疑,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手指轻敲酒杯边缘,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卢医生的儿子,对吧?”
  卢俊逸点点头,温和地补充:“是的,我和您之前在几个场合见过。”
  谢稚才对计言铮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越看越不顺眼,语气也不自觉硬了起来:“怎么了?既然是你们请我们来的,难道还不能说句话吗?”
  计言铮冷笑一声:“哦?你还知道是我们请的?我外婆和妈妈想见你,你来了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
  “哦!”谢稚才猛然惊呼,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疏忽了。愧疚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他忙不迭地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刚才太饿了,吃了点东西就忘了。”
  计言铮没有再追究,只淡淡地说:“算了,现在跟我来吧。”
  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计言铮穿过庭院,路上不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的坦然,有的藏着探寻。谢稚才只当没看见,眼神紧紧盯住计言铮的后脑勺。计言铮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注视,步履稳健,行走如风。
  走到别墅门口,计言铮忽然停下脚步,谢稚才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
  计言铮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谢稚才预感他要说什么刻薄话,心想现在确实理亏,说什么都认了。
  却不料,计言铮只低声道:“一会儿见我妈叫‘阿姨’,对我外婆的话,别跟着别人叫‘程女士’。”
  “啊,那叫什么?”谢稚才觉得自己确实是外国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也叫她‘外婆’。”
  “这合适吗?”谢稚才诚恳地问。
  “你听我的就是了。”计言铮语气不容置疑,谢稚才只好点头,不再多嘴。
  入户的小道隐没在一片被乔木撑起的葱茏绿荫里,计言铮没有直接进门,而是沿着户外长廊又行了几步。两人并肩而行,谢稚才渐渐听到有人声,像风中的碎语,温温软软地传来,却不似院外宾客的喧哗。
  转过一个弯,一间小巧的茶室映入眼帘。推拉门敞开着,室内暖黄的灯光映在木色墙面上,有种静谧的温度。中间是一张状似老树桩的圆桌,说话的人围坐其间,气氛亲切安然。
  两人一同迈进屋内,身穿中式长袍的程隽正为施南阁斟茶,抬头见到他们,顿时笑意盈盈:“小谢来啦,我可是你粉丝呢!”
  谢稚才诚惶诚恐,差点当场跪了,脑子飞快回忆计言铮刚才说的话,赶紧半弯着身打招呼:“外婆好,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说罢,他又朝一旁的施南阁躬身微笑,“施阿姨好。”
  “哎哟你好你好,稚才,”施南阁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快进来坐吧。”
  计言铮走进茶室的里间,搬出两张木质圆凳,分别放在程隽和施南阁身边。他自己落座于施南阁旁,谢稚才便顺势坐到了程隽那一侧。
  他们围坐成一个松散的半圆,面朝庭院。谢稚才注意到,那扇推拉门恰如一幅画框,把外头的景致温柔地收进来。树影婆娑,灯光隐约,茶室藏得极好,从外面只能看见一抹灯光,而里头的人却能对外一览无余。
  外面宾客正四下找“程女士”,程女士却正坐在这静谧一隅,边喝茶边把整个场面尽收眼底。
  谢稚才忽然觉得,程隽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
  程隽亲手为他和计言铮斟了茶。谢稚才刚端起来,便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他喝了一口,情不自禁对程隽笑了一下。
  程隽没说话,只回以他善意的微笑。
  看那祖孙三个都在安静地品茶,谢稚才也不敢多说,只低眉顺眼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慢慢啜饮。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有院外人声断续、泉水潺潺,像是这间茶室与外界被时间轻轻隔开了。
  谢稚才忍不住抬眼瞥了一下,想看看旁边人都在干嘛,结果正好撞进计言铮的视线。
  那人隔着茶杯,剑眉星目,目光如刃,这个角度看人有点警示的味道,像监考老师抓包学生考场乱看一样。
  谢稚才一时不服,暗地里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就在气氛快被这目光拉紧时,施南阁打破了沉默,似乎完全没关注到旁边这俩人的眼神官司:“稚才回榕港多久啦?你妈妈那天没跟我说得太详细。”
  谢稚才忙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说他是三个月前来的榕港,在世晖负责午间和晚间英文新闻的二十分钟部分,按排班上班。现在在离电视台两个地铁站的地方,租住了一套单人公寓。
  施南阁听得认真,问了是哪间公寓,还赞了一句地段不错,接着笑问:“怎么会做这一行呀?我记得你大学念的是经济啊。”
  谢稚才一边注视着施南阁回话,一边努力不去看计言铮,但那人高高大大坐在那儿,一只手肘搭在桌面上,存在感强得惊人,叫人想忽视也难。
  “大学的时候,校内电视台招新闻主播,我试着去试镜了一下,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后来就慢慢发现……可能还挺适合这行的吧。”
  施南阁笑了:“那肯定是你形象好,没经验还能被选上。”
  此时,计言铮忽然换了个坐姿,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桌上,动作不大,却像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谢稚才身上。
  “那时候学校里,能找到中英文都说得好的人不多。”谢稚才补了一句。
  施南阁立刻发出惊讶声:“哦?你那时候播中文呀?”
  谢稚才轻轻点了点头,动作略显僵硬,因为他感到计言铮灼热的目光,简直要把他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看穿。他也很清楚计言铮为什么这么看他,脸很快就烧得像着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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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成:我是真的想吃回本儿
  外婆:叫我“外婆”,我都懂了
  第8章 抓住这个机会
  施南阁还想再追问几句,谢稚才脑中已经开始预演怎么回才不会说漏嘴,就在他大脑快要过热时,程隽忽然慢悠悠开口:“能看见月亮了。”
  此话一落,这三个人,好奇的,紧张的,机警的,全都停了下来,一齐转过头,望向茶室外的天空。
  夜色已彻底侵染,一轮圆月从院子里种的树冠中浮出来,带着一片光晕氤氲。秋风吹动树叶,却一点不能侵扰它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