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市区的路上,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好在卢俊逸对谢幼敏的问题有问必答。
  谢稚才靠在车窗,望着夜色如水的城市,一边听着后座的对话,一边心里却翻涌得像被搅碎的湖水,说不出是歉意、愧疚,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落。
  谢稚才刚放下手机,它就在床单上振动起来。他皱眉一看,屏幕上亮着计言铮的名字。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接。刚才电话里那个纸醉金迷的计言铮还萦绕在脑海,令人烦躁。但他又实在想知道,计言铮为何来了又走。抱着一点“或许能好好谈谈”的期待,他终究还是接了起来。
  “喂?这么晚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计言铮低哑的声音打断:“下来。”
  谢稚才一怔:“什么?”
  “我在你楼下。”
  那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电流把酒意削去了边角,只剩下一种倔强的、压抑着情绪的粗粝。
  谢稚才赤脚走到窗边,踩上冰冷的大理石飘窗。
  他低头望下去,计言铮果然站在路灯下,和那辆奥迪霍希并肩而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钉在深夜里的十字架,孤独得不真实。
  “你发什么疯?”谢稚才小臂撑在窗框上,额头顶着冰凉的玻璃,“有话不能电话里说?”
  楼下的人忽然抬头。明明隔着十几层楼、看不清面容,谢稚才却觉得那一眼像灼烫的烙印,透过空气,贴上了胸膛。
  听筒里是初春夜风掠过麦克风的声音,间或混着计言铮的呼吸声:“要么现在下来,要么我找人带我上去。”
  三月底的南方凌晨,依然沁着丝丝凉意。
  谢稚才一走出单元门,便撞上一阵穿堂风。他缩了缩肩,才察觉自己只披了件单薄的开衫,脚背裸露在单鞋外,有些发凉。
  不远处,计言铮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双手插腰,站姿笔直,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搁浅在港口的孤帆。
  他听见谢稚才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那一瞬,他整个人完全不像是刚从夜店出来,反倒有些说不清的落魄。平日整洁的刘海此刻凌乱地垂在额头,眼神里藏着一种疲惫和落寞。
  谢稚才一怔。他眼前这个计言铮,陌生得几乎认不出来。可偏偏,又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了六年前的影子。那个曾经靠得太近、以至于无法辨清轮廓的人。
  他们沉默着缩短距离,等谢稚才走进了,才看清计言铮眼睛布满血丝,牙关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不为人知的痛楚。
  “为什么?”谢稚才的心跳得异常剧烈,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计言铮变成这样。可是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困惑又涌上心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酒气大部分被夜风吹散,但计言铮依旧醉态未消。
  “你没有吗?你明明已经来台里,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本来打算谢谢你提醒我徐道远的事,结果一接电话,你又在蹦迪,还和那……那些人在一起。今天幼敏来榕港了,我去接她才回来,结果你大半夜非要让我下来。疯的不就是你吗?”
  计言铮一愣,声音低哑:“你去接谢幼敏了?”
  “是啊。一接到她,我就给你打了电话。”谢稚才咬字清晰,语速却有些失控。
  计言铮忽然往前迈了一步:“那你是和卢俊逸一起去的?”
  谢稚才有些心虚,低头盯了盯自己脚尖,随即抬起头,平静回道:“对。”
  “你跟我说过,卢俊逸只是你普通朋友。”计言铮声音发颤,忽然伸手抓住谢稚才的肩。
  那力道不轻,谢稚才皱了皱眉,挣了一下,语气冷了几分:“是。”话音刚落,心里的怒气也被瞬间点燃,“不是又怎样?”
  计言铮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一味地盯着他,目光深得像黑夜里无法望穿的海。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几近乞求:“那你是真的喜欢男人了吗?”
  空气突然凝固。眼前这个计言铮似乎已经全然忘了那个婚礼上发生过什么。此时,他的手指就像铁钳一般,谢稚才比他稍矮,几乎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
  谢稚才眼底划过一道光,像火星落入油田。他直视着计言铮,一字一句:“是,我是喜欢男人。可我跟卢俊逸,难道就不能是普通朋友?”
  这一击仿佛击穿了计言铮最后的防线。他猛地摇头,像是不愿接受现实,又像是在否认自己的某种恐惧。嘴里喃喃着:“不是……不是……”
  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胸腔深处漏出来的碎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喜欢男人,是从休斯顿,我和你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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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真的很那个,啊啊啊啊啊啊,开头会插一段休斯顿的回忆(是最后最后一段了!揭晓谜底的),提醒大家不要反应不过来~~
  第31章 不愿让你看透我的卑微
  “看来喜欢他的人,不是我。”
  谢稚才的背撞在房门上,身体失去了支撑,几乎瘫倒在门板上。他喘着粗气,脑海里依然在回响计言铮那句话,那声音刺耳得像冰冷的利刃,狠狠戳进了他的太阳穴。
  刚才,在计言铮那咄咄逼人的质问下,谢稚才竟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他只是转身,猛地推开房门,匆匆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房门狠狠关上,隔着一层门板,他听见楼下计言铮的声音。
  他回到家了,在跟刑柳说:“购物单上有些东西找不到。”那语气轻松自若,和刑柳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稚才的膝盖重重地撞在地毯上,双手撑住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想被计言铮牵着走。他是个成年人,可以冷静思考,理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在看到neo和计言铮靠得那么近时,他的心里竟会有那么强烈的愤怒?是嫉妒?还是失望?抑或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谢稚才不敢相信,那个他一直崇拜、视为榜样的neo,居然也是同性恋。和计言铮一样,和那个从他见面起就讨厌的人一样。
  也许他生气的,是他认为就算neo喜欢男的,也不该喜欢上计言铮这样的人?
  可是,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计言铮相貌英俊、家境优渥,学识背景和neo一样,都是常春藤学子。如此优秀的人,neo喜欢他,又有什么不对?
  谢稚才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是的,他是个成熟的人,可以承认自己有害怕被neo抛下的情绪,但为什么这种情绪一旦涌上心头,就像点燃了胸腔的火焰,烧得他浑身都发痛?
  难道计言铮说的对吗?他真的是因为喜欢neo,才会这么生气吗?那种“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稚才猛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刻,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传来一丝血腥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躲藏在内心深处的答案,连同所有的痛苦,一并锁进身体里,永远都不放出来。
  第二天,休斯顿雨过天晴,冬日的暖阳持续了几天,直到圣诞假期的尾声。
  谢稚才的心情却始终低沉,他变得沉默寡言,父母当他是开学焦虑又犯了,倒也没过问。
  转眼到了计言铮离开休斯顿的前一晚。
  谢愈显和刑柳张罗着送行的晚餐,谢幼敏也兴奋地自告奋勇,拌了凉菜。
  计言铮笑着夸她:“emma真有点厨艺天赋。”把谢幼敏脸都夸红了。
  谢稚才低头,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计言铮身上。
  那个人看起来比往常放松了许多,眉目舒展。在谢愈显的撺掇下竟抿了几口白酒,难得的,他面颊泛起了红晕,像是有人在他往日冰冷的底色上染了几笔一般。
  谢稚才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感。看着计言铮真心实意的笑容,他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生气。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像是被泡在酸水里,浑身不舒服。
  饭后,计言铮主动提出帮忙洗碗,却被刑柳坚决拒绝。于是他便说,后门花园的防寒设施在最近的风雨中有些损坏,想去修补一下。
  刑柳见他态度诚恳,也没再拒绝,指了指工具存放的地方。
  计言铮换上深色卫衣,便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客厅里的电视已播了很久,计言铮仍未回来。刑柳拍了拍谢稚才的膝盖:“去看看阿铮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谢稚才点点头,起身走向后门。拉开玻璃门上的窗帘,外面的世界一片昏暗,只有后院那盏橙黄的灯光还在微弱地闪烁。
  在那光亮下,他看见计言铮单薄的背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隔绝开来。
  谢稚才推开门,踩上碎石铺就的小径,走进夜色深处。